清晨。
朝霞同薄雾缓缓散去，京城中高低嶙峋的房屋檐角被昨夜的雨水浸润，显出了船底一般的黑。
街道两侧排列着大大小小的摊子，行人不绝，吵吵嚷嚷，而穿过间生了些许青苔的石块铺就的小路，便寂静许多了。
青芷的医馆就在小巷中。
医馆门口栽着一棵辛夷，正开得灿烂。枝条幼嫩，花朵粉白，沾着晶莹的朝露，生机勃勃，盎然娇俏。
“嘎吱。”
顾霏霏打开门扉，伸了个懒腰。
“今天的天气真好呀。”
刚放下手，顾霏霏定睛一瞧，惊喜道：“青芷姐姐，你快来看呀！这树开花了！”
“真漂亮！”
青芷应了一声，从里屋走了出来。见这一树辛夷开得热闹，眼中不禁也露出了笑意，道：“是啊，本以为还要过几日才开的。”
“看来今天有好事要发生了。”顾霏霏掐腰。
青芷浅笑了一下，刚想离去，就听不远处有人叫住了她。
“青芷姑娘。”
青芷顿步回头，却见是一衣着简朴的女子走了过来。
“太好了，你今日在这儿。”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小布包，放在了青芷手中，道：“姑娘，这是上个月的诊金。孩子他爹今日回来了，发了工钱，我便赶紧过来把诊金付了。”
青芷却摇摇头，把银子塞回到了她的手里。
“这些银子留着抓药，诊金就算了。”
女子不肯，道：“这不行啊姑娘，你已经帮过我们不少了，这诊金一直都没多要咱们的，这次说什么一定要收下啊。”
推搡之间，青芷无奈地看了一眼顾霏霏，似是在求助。顾霏霏领会，伸出手来把银子按到了女子的怀里，笑道：“您就留着吧。咱们不差这一点。”
“可是……”
顾霏霏凑近她，小声道：“青芷姑娘特别喜欢吃您晒的腊肉。”
女子立刻喜笑颜开道：“嗳，嗳，我知道了！明日我便让我家的给二位送过来！”
“好，我们等着呢。”
女子便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顾霏霏挎住了青芷的胳膊往里走，道：“姐姐，这诊金你就真的不收啦？”
青芷摇摇头道：“不收。”
“为什么呀？”
青芷拿起抹布，擦了擦柜面，道：“她的丈夫是河上的纤夫，去年府衙的人治水出了些问题，把烂摊子留给了下面的人，害死了一大批长工。”
“她丈夫活下来了，却被洪水脏了肺腑落了病，做不了多久的活计了。”
顾霏霏皱眉道：“那府衙的人呢？没有补偿吗？”
青芷沉默了几息道：“若有补偿，他们一家的日子也不至于如此清苦。”
“钱银于我，早已是足够了。长公主和陛下的赏赐就能支撑我活上几辈子，我不贪。”
顾霏霏眨眨眼，抱住了她的胳膊，道：“好姐姐，就知道你是最心善的。听说你最近又得了几副方子，能不能……”
青芷看了她一眼，然后无奈道：“好，知道了，我让药童为你抄录一份便是。”
“就知道青芷姐姐最好了！”
青芷看着姑娘高高兴兴的样子，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和旁人不一样，顾霏霏外出游学了几年，性子反倒是活泼了许多，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青芷刚想说什么，却见柜台上摆着一些药材，旁边搁着一只香囊，疑惑道：“这是？”
“哦，”顾霏霏解释道，“我前几日不是搭了充王妃的马车回京城的嘛，我觉着她身上这香囊很是特别，便跟她要了一份，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药材。姐姐你瞧瞧，如何？”
青芷瞥了一眼。桃花、甘松、乳香……还有几种没见过的，许就是别的地方来的了。
她取了一朵桃花道：“除了香气很特别，也没什么了，倒是这几味药材确实值得研究。”
顾霏霏点头，深表同意。
这时，荧惑迈着长腿十分自然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把玩着象征他身份的玉牌，鲜红的穗穗在他的手指中间流连，一晃一晃的。
“吃了吗？”他开口就问。
青芷摇摇头。
顾霏霏靠在柜台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道：“没有呢，你要请客吗？”
荧惑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道：“哪天不是我请？收拾一下，走吧。”
“好！！又能吃到居山楼的酒酿白玉丸子了！”
顾霏霏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她拉着青芷就往外跑，生怕去晚了半步，居山楼的酒酿白玉丸子会突然插上翅膀飞走一样。
青芷跟着她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看荧惑，欲言又止。
最终什么都没说，耳根却是通红了。
荧惑嘴角噙了一抹笑，跟了上去。
从巷口出来，一切都开阔了许多。居山楼离青芷的医馆不算太远，所以三个人走着过去便足矣。
顾霏霏捂着肚子，闻了闻掺杂了各式各样早点气息的香气，感慨道：“还是京城好，什么都有。”
青芷道：“游学这两年你都去了何处？”
顾霏霏点点下巴，想了想道：“嗯……渠州通州充州，还回了一趟九边。过段时日我还打算去一趟北宣，姐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青芷点头道：“可以啊。”
身后的荧惑却插嘴道：“不可以。”
顾霏霏惊讶地问：“为什么？”
荧惑瞥了她一眼道：“有事。”
“什么事呀？”顾霏霏追问。
荧惑双手抱胸，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你别管，就是有事儿。”
顾霏霏挑起眉毛道：“凭什么你说有事就有事呀？你是青芷姐姐的什么人？”
荧惑又看了她一眼，然后不说话了。
顾霏霏拍拍青芷的手背，凑近青芷道：“姐姐你看他，多霸道的人啊，关他什么事嘛……姐姐你的脸好红啊。”
“咳。”
青芷拿出帕子抵住自己的嘴唇，似乎是在掩饰什么。就在这时一只线条优美的手伸了过来，轻轻覆住了她的肩，往她朝内推了一下。
“当心。”荧惑道。
原来是一辆装着木头的驴车吱吱呀呀地走了过来。
青芷往旁边躲了躲，好让这驴车经过。
她不敢去看荧惑的眼睛，小声道：“多谢。”
荧惑收回手道：“客气什么。”
顾霏霏压根没留意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她奇怪道：“咦，最近感觉京城里好多马车都在运木头。连续不断的。”
青芷道：“京城人多，这种事也寻常。”
顾霏霏点点头。
可能是她从前见得太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