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军西山大营。
宁完我站在距离牛金星大帐五十步开外，双手垂下，身子微微弯曲，眉头紧紧蹙起。
已近中秋，天气逐渐变寒。
凉风吹动，让宁完我不由得缩紧了脖子。
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远远走来一个士卒，语气冰冷，“丞相让你进去。”
“感谢！”
宁完我抱拳致谢，语气淡然。
士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并无多言，转身离开。对于这个投靠异族的汉人，他没有太多好感。
宁完我却并不在意，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脸色也变的异常恭敬，之后才迈脚向大帐方向走去。
此次前来，宁完我唯一的目标就是牛金星，至于其他人对他什么态度，他并不在意。
“拜见恩相。”宁完我屈膝跪倒在地，提高声音道。
牛金星本早已看到宁完我进来，但他故不作理会，提笔埋头假装在纸上批阅着什么。
但宁完我此举有点出乎了牛金星的意料，他站起身，双目微睁，“宁先生何必如此大礼？”他挥动右手，示意宁完我起来。
皇太极仿明制内阁，设立内三院。范文程，鲍承先，希贵三人列为大学士。而鲍承先正是宁完我举荐。要不是因为宁完我喜爱赌博，屡遭贬斥，其在满清的地位便是汉人之中范文程之下的第二人。
但现在这样一个满清重臣却如此放低姿态，以奴仆的姿态跪在自己面前，让牛金星顿时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要知道，文人自来清高。
即便在顺军内部，身份相差巨大，也少有文官甘心以奴才的身份待他。
何况，宁完我还是满清那边的。
谁会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呢！
宁完我抬起头，眼神明亮，隐约透露出兴奋之意，“恩相，攻取京师的时刻到了。”
闻听此言，牛金星脸上顿时闪过惊诧之色。但片刻后，脸色又逐渐冷了起来，缓缓坐下，“哦，是吗？”
语气淡然，甚至有一些微微的不满。
宁完我就好似没有注意到牛金星语气中的冷意，继续满是兴奋道：“恩相，阿济格在山东攻战失利，损兵折将。虏酋多尔衮已经决议立即引大军南下支援。”
牛金星猛的又站起来，双目圆睁，“这是真的？”
宁完我深深的点了点头，语气仍旧满是兴奋，“是的，早上刚做出的决议。虽然以范文程为首的一些人极力反对，但难以改变最终决议。”
“范文程？”牛金星眉头微挑，心绪不由得提了起来。
前几日，范文程以使者身份前来拜见李自成。期间，他说了一些事情。正是这些事情，让李自成对清军杀入中原的目的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而这些，也正是牛金星对宁完我不满的原因。
他感觉宁完我骗了他，使他差点误了大事。
宁完我听到牛金星提到范文程，顿时满脸怨气，“就是他，一个自大的王八蛋。没什么本事，却自视甚高，天天鼓动多尔衮入主中原。还真以为他是萧何，张良啊！就算他是萧何、张良，多尔衮是刘邦吗？蠢货，笨蛋，吹牛货…”
听宁完我不住的咒骂范文程，牛金星逐渐品出了一些味道。这两人不合，而且很大可能是关于清军战略上的。
“宁先生莫要生气了，气大伤身。来人啊！上一壶好茶。”
牛金星请宁完我坐下，又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
宁完我脸色激动，千恩万谢，不住的表忠心。
牛金星脸带笑意，又安抚了好一会，这才缓缓道：“宁先生，你和范文程是不是不太合得来啊！”
宁完我连忙放下茶杯，“恩相，你是不知道，这范文程就是个王八蛋，不提他也罢。”
牛金星提起茶壶给宁完我添满，“我倒是对此人极感兴趣，宁先生是否可以对我讲解一二？”
宁完我明显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看牛金星眼神灼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才缓声道：“说起这个人，属下还是佩服的，但…”
宁完我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等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恩相，你知道大清之前的国号是什么吗？”
牛金星点了点头，“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建国号金。”
宁完我“嗯”了一声，继续道：“努尔哈赤天性残忍，在辽地屠杀百万汉人。但不得不说，这人是个军事天才，每次都能以少胜多，这才使大金逐渐壮大。”
牛金星紧皱眉头，轻轻的点了点头。
宁完我继续道：“但努尔哈赤虽然残忍，但对于大明，不，是对于整个汉地百姓而言，他并非大敌。因为他的残忍屠杀激起了无数人的反抗，使大金实力虽强，但实力扩充的并不快。真正厉害的，有帝王之相的是他的继任者皇太极。”
“他改变了努尔哈赤以屠杀为主的策略，而采取恩惠并施的策略。在大肆屠杀的同时，对于愿意投靠的汉人，他礼遇有加，给予重用。”
牛金星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范文程是被皇太极提拔上来的？”
宁完我点了点头，“对。范文程在努尔哈赤时期便被俘虏，但其真正崛起是在皇太极时期。他也感念皇太极的知遇之恩，感觉自己遇到了明主，一心想要帮皇太极入主中原，当一个真正的圣主。”
牛金星脸上带着轻轻的笑意，“入主中原？圣主？他还真是敢想啊！”
宁完我轻轻的拍了一下桌子，“谁说不是呢！他就是那么妄想的。不仅他自己那么想，还不断劝说从皇太极到大清各级官员和将领，说大清只有入主中原才有前途，否则迟早要被中原王朝所灭。”
牛金星再次点头，只不过这次是对范文的认同。
哪个统一的中原王朝会允许在辽地存在这么一支强大的势力？
若李自成统一天下，他自己也会说服李自成杀入辽地，彻底覆灭东虏。
看牛金星表情慎重，宁完我挤出一丝笑容，“恩相，你知道吗？范文程说，这次中原大乱，将是大清唯一的机会。若失去，等待大清的只有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