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死了之后的那几天，皇帝的情绪很明显的有些消沉。
顾江漓也不多嘴说些什么。
比起那些安慰的话语，她就安安静静陪着他，带来的效果也许还更好一些。
那之后，太后来景安宫的次数多了起来。
一方面是为了看看顾江漓怀孕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看看皇帝的状况。
皇帝是太后唯一的儿子，太后关心他的情绪也很正常。
某日她来的时候，皇帝还未下朝，只有顾江漓一个人坐在小院里饮茶。
顾江漓看到太后，正想起身却被太后制止了，“别起来了，你好好坐着就行了。”
太后言语温和，眉目慈善，顾江漓也并不执着于那些虚礼，于是给她添了一杯茶，两人在院中对坐。
“太后娘娘是来看陛下的吧？看时间，他应该快回来了。太后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忧，陛下近来的心绪已经比前些天好很多了，云疆来的医师也开始为陛下调理身体，再过段时日，陛下定能慢慢好起来的。”
太后的嘴角微微笑着，淡淡品了一口茶，说：“其实我这次来，也不只是为了看看恒儿。”
“太后是来看我的？”顾江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眼含笑意说道：“孩子很好，他很懂事，林太医日日都来问诊，没问题的。”
“嗯，那就好。”
太后说了一句便沉默了，可她的表情显然是有话没有说完。
她欲言又止，反倒是让顾江漓起了疑虑，顾江漓直来直去的问道：“太后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太后神色复杂，挂着佛珠的手慢慢放到了顾江漓的肚子上，慈祥的光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其实，我要走了，我打算回山上，为你和恒儿的孩子祈福。”
“您要走？什么时候？”
“大概……就今天吧。”
顾江漓有些惊讶，“这么突然？您回宫还没有多长时间啊，何不等孩子出生之后再走？”
太后摇头笑着，“既然是为了孩子祈福，当然是要在孩子出生之前了。”
她的语气温柔却坚定，似是早已下好决心，无人可以扭转她的想法。
顾江漓不再劝说，而是有些遗憾地说道：
“您回宫以来发生这么多事，还没和陛下好好处处呢，一定要这么急着走吗？或者再待两个月也好啊。”
虽然她与太后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她能感觉到太后与皇帝之间的感情不错。
若是太后能多在宫里待待，说不定皇帝可以更快的恢复心情。
毕竟他刚刚失去一个一直以来信赖的“亲人”，太后能多陪陪他也算是对他的宽慰。
但太后心意已决，显得特别坚持：“不了，云妃，有你陪着恒儿，我就安心了。”
太后看着她的肚子，低声呢喃着：“有些事，如果我不去做，总会觉得亏欠的。”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顾江漓还是听得很清楚。
“亏欠？太后娘娘亏欠什么？”
太后终于收回了放在顾江漓肚子上的手，紧紧攥紧她的佛珠，笑道：“没什么，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曾经做过的一些当时认为正确无误的事情，现在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在这宫里待着，嘈杂又吵闹，始终让人无法心安。还是在山上吃斋念佛的时候能够静下心来，睡个好觉。”
顾江漓看着太后那张平静慈祥的脸，平白的感觉到了她那双眼睛里暗藏的诸多故事。
可这深宫之中，谁没有些故事呢？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太后，曾经的皇后。
一个慈眉善目，温柔如水，心中没有半点算计的女人，怎么可能安稳地坐好皇后和太后这个位置呢？
太后这些年，在山中的庙里远离尘世，过着清贫的生活，为天元祈福，为皇帝祈福，说不定，还是为了替她自己赎罪呢？
那一瞬间，顾江漓仿佛什么都想明白了，然后释然的笑了。
至此，她再也不劝了。
“太后娘娘能在山间寻得一份安闲自在，倒也不错。有些秘密，需要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中，要是身边的人太多了，难免会把持不住，说漏嘴了。山间清净，没有吵嚷之声，的确适合太后娘娘清修，为天下祈福。”
太后听到这话，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
她看着顾江漓，还是那样温柔的脸色，一点也看不出半点异常。
片刻后，她说道：
“云妃，我知道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许多事情，不需要旁人说的太明白，你自己便能猜到。我只希望，你猜到的事，永远不要跟恒儿提起，可以吗？”
顾江漓想到没想，直接回答：
“若是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而故事的真相还会令陛下痛心疾首，那我也会把这个故事烂在心里的。”
太后深深凝视着她，嘴角的笑凄然而又沉重。
“云妃，多谢你，多谢你能出现在恒儿身边。恒儿能将真心托付给你，是正确的选择。”
说罢，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转过身便走。
“不用送了，等恒儿回来，你就给他说一声我走了。”
顾江漓在她身后欠了欠身，目视着她消失在宫道尽头。
她的背影显得有些许落寞。
顾江漓突然间明白了她不敢与皇帝亲自告别的原因。
或许对太后来说，对皇帝的愧疚太重，让她无法与皇帝面对面说出离别的话。
她害怕皇帝问她原因，也害怕她自己会无意间说出自己是要去赎罪的本意。
所以，太后只能对她这个妃子告别。
能让太后耿耿于怀，多年走不出来的往事，恐怕也就只有荣亲王和荣亲王妃的死了吧。
他们一个难产，一个自裁，这中间，太后究竟参与了多少她不得而知。
但至少，他们的死，一定是太后促成的。
皇帝与荣亲王兄友弟恭感情深厚，若是让他知道了太后的所作所为，势必会更加痛苦绝望。
所以太后选择去山间，与世隔绝，吃斋念佛，既是逃避皇帝，也是为自我赎罪。
院内吹来一阵凉风，顾江漓瑟缩了一下肩膀，转而看向自己的双手，喃喃道：
“这宫中，真正能做到双手干净的，又有几个呢？”
她的肩上一沉，多了一件披风，她一转头，皇帝的双手正放在她双肩的披风上。
她一愣，刚刚想事情太过专心，竟然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自己呢喃的那句话，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皇帝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说：“起风了，回屋吧。”
顾江漓点头，环住他的手臂往屋内走。
进屋以后，皇帝又轻声道：“朕不会让你的手上沾上任何脏污的。”
顾江漓先是一顿，随后如同被一股暖流包裹住身心。
她低眸浅浅笑着，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