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皇后无动于衷，她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文德帝，脑中闪过的是她当年苦苦哀求这个男人严惩萧无月，替湛儿报仇的场景。
可这个男人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萧家拥兵自重，朕虽贵为帝王，想要为湛儿报仇，却也不得不徐徐图之！皇后，你能体谅朕的对吗？朕还需对萧无月那贱人虚与委蛇，你也可能会受些委屈，但朕保证，定会护你周全，将来必倾覆整个萧家，为湛儿报仇！”
她信了啊！所以，此后漫长的十六年，无论萧氏女如何恶事，证据有多明显，文德帝全都可以视而不见，处处护着他心尖上的贵妃娘娘。
可是他不知，早在八年前她就看清了。
在他一次次折辱她，软禁她，威胁她，逼着爹娘与她断绝关系之时，她便明白——他从未想过为湛儿报仇……
他在斩断她所有的依仗，让她成为只能依附帝王而活的金丝雀，将她囚禁在这高高的四方宫墙里。
文皇后缓缓阖目，再睁开时，她眼底只余一片彻骨冰寒：
“来人，传本宫懿旨……”
“罪妇萧氏，心肠歹毒，谋害皇嗣，祸乱宫闱，其子楚以宁，结党营私，通敌叛国，勾结萧无战逼宫篡位，今已伏诛，将其三人曝尸七日，以儆效尤！”
“今日在场所有曾为萧氏、楚以宁张目求情、或曾于朝堂之上对太子不敬、阳奉阴违者，即刻拿下，押入天牢！着太子楚牧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严查其过往罪责及同党，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那些二皇子党羽与文德帝心腹霎时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文皇后冰冷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碾过，最终落在自己脚边，与那双希冀的眸子对上视线。
她红唇微启，吐出的却是最无情的字眼：
“将陛下移送九层圣塔静养，遣太医院院正尽力救治，务必保住陛下性命！没有本宫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文德帝身体猛地一颤，圣塔说得好听，实际上与囚牢无异，而且什么叫尽力救治，是在暗示朕最后还是会死吗？还不得探视？这是让朕求救无门吗？
“不不，皇后……”文德帝用力攥紧掌心的裙裾，仰头哀求：“我们虽然失去过一个孩子，但我们还有野儿啊！看在他的份上……放过朕！给朕一条生路！”
听到他说楚牧野，文皇后垂头，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挥手道：
“还不快把陛下送走？”
几乎同时，那笼罩了大半个皇宫的冰窟冥狱开始缓缓消融，晨曦刺破厚重的云层，将微光洒向大地。
众人几乎冻僵的躯体渐渐回暖，无不长舒一口气——这惊心动魄的一夜，总算熬过去了。
他们相互搀扶着，踉跄走出养心殿，脸上刚浮起一丝劫后余生的笑容，大地的震颤，隔着层层宫墙传了过来。
有人忽然抬手，指着前方的宫道，惊呼道：
“是魏都统，他带着骁骑营来救驾了！”
“还有皇城司的守卫军……他们都闯进皇宫了，外面的萧家军和京城应该已经控制住了。”
“太好了！我们终于安全了！我要回府！现在就回府！”
——
而此时，暖阁内。
池九瑜盘膝坐在软榻上，靖宣、锦娘与楚云桉分站两侧。
文皇后等人刚一进来，楚庭湛便“唰”地一下在三人眼前凭空消失！
“湛儿？！” 文皇后脸色瞬间惨白，失声惊呼，双手徒劳地抓向空中。
楚景行与楚牧野亦是骇然失色。
下一瞬，楚庭湛已一头扎进池九瑜怀里，蹭来蹭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文皇后等人有瞬间的错愕，认出池九瑜后，紧绷的心弦才略略松缓下来。
楚云桉见自家主人被占便宜，顿时不高兴了，伸手就要将小鬼揪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压抑着凶戾、断断续续的童音响起：
“难、受……杀、杀、杀……”
池九瑜捏住楚庭湛的后颈，将小鬼从怀里拔出来，只见他一双纯黑眸子已隐隐显出猩红之色，瘆人无比。
楚云桉猛地向后跳开一步，“他这是……鬼性大发了？”
“嗯，刚苏醒，力量透支，凶性难抑。”她叹了口气，一指点在楚庭湛眉心，替他压制住翻涌的凶性。
随即抬眼看向面色惊慌的文皇后，“他如今已修成一方鬼王，可到底年纪小，就算恢复神智，也不会和人一样，一旦被激动，可能凶性大发，你们控制不住。”
文皇后心中一惊，“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声音哽咽破碎：
“求神女大人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待我了却仇怨，定带他远离尘世，绝不侵扰人间！求神女大人成全！”
楚景行与楚牧野也也紧跟着跪倒在地，虔诚恳求。
池九瑜未置可否，只低头看着怀中仍有些躁动的小鬼，轻轻捋顺他蹭乱的头发。
“楚庭湛，现在你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打散你魂魄，结束你的鬼生，要知道你被献祭邪阵之后已无来生；二是与我签订契约，受我驱策，凶性自然可解，但没有我的允许，不可再行杀戮。”
锦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靖宣更是神色复杂。
文皇后激动：“湛儿……”
池九瑜笑着朝楚庭湛摊开掌心，“你选哪一个？”
楚庭湛猩红的眸子在母亲、弟弟和池九瑜之间转了转，几乎没有犹豫，便将小手搭了上去：
“选、你！”
掌心相触处，光芒一闪而逝，一道无形的契约已然缔结。
楚云桉撇了撇嘴，又一个跟他抢主人的！
——
文皇后牵着楚庭湛冰凉的小手，目送楚云桉气鼓鼓地抱着池九瑜，消失在养心殿残破的大门外。
她抬头望向渐渐明亮的天际，心道：神女大人成全我们母子团聚，信女亦会为您铺下一片坦途。
“走吧！我们也该去送你们父皇最后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