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玚还记得最初离开的那几年，总是会收到秦川的邮件，一开始是道歉，后来是追问他的归期，后来大约是始终收不到回信，秦川将邮件当成了树洞，记录一些日常。
直到秦玚狠心将那个邮箱注销。
父子二人之间这最后的连接也终于被切断。
秦玚苦笑，十年的分离，他们对彼此都早已没了了解和信任，这份亲情应该再难修复。
既然如此，或许不见面，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办完了全部手续，秦玚起身准备离开。
李翊然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我们秦队的父亲吗？”
秦玚没明白李翊然话里的意思，疑惑地看向他，没有说话。
李翊然还想说什么，却被曹天元拉住了。
曹天元按住李翊然，看向秦玚：“秦先生，外面有人来接你，你可以走了。”
秦玚闻言愣住：“接我？什么人？”
曹天元却没有回答他，他和李翊然拿起桌上签过字的问询记录，转身就离开了，似乎并不想跟他多说什么。
秦玚苦笑，想了想又叹了口气。
他们对他这样的态度，说明秦川跟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他应该，是个受人尊敬的队长吧。
秦玚呼出一口气，在谢薇出事之前，秦川也一直是个细心懂事的孩子，秦玚只是没想到，那样优秀的儿子，也会有自私的一面……
秦玚这么想着，独自走出了新川市局的大楼，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一片晚霞中的陈英。
十年过去，她风采依旧。
长发，红唇，明艳的笑容，简洁大气的穿搭，气场强大睥睨众人，一眼看过去恍如与晚霞融为一体，热烈而绚烂。
秦玚想过在新川所有的旧识，却唯一没想到，竟然会是陈英第一个来找他。
二人四目相对，跨越了十年的时光，他还记得上次分开时，陈英纵使红了眼眶，依旧倔强的昂着头，紧紧牵着儿子的手，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秦家。
“有空吧？聊聊？”
陈英开门见山，丝毫没有十年未见的生疏扭捏。
秦玚愣怔片刻，点了点头。
陈英选了市局附近的咖啡厅，二人落座后，陈英解释：“刚好我等秦川下班，跟他一起去医院看看小姜，咱们就不走远了。”
秦玚眨眨眼：“小姜？”
陈英点头：“嗯，秦川的女朋友。也是他们警队的警察，很优秀的女孩子，秦川非常喜欢她。”
秦玚点点头，没说什么。
陈英对当年他决然的抛弃只字不提，喝了一口咖啡，便径直说起这次来找他的目的：“谢薇找回来了，病也治好了，虽然用的不是秦川的肾。但你可能不知道，秦川这么多年一直惦记着要找到谢薇给他换肾，为了这个，甚至连恋爱都不敢谈，说是怕耽误别人姑娘。”
秦玚一愣，终于抬起了头，看向陈英。
陈英苦笑：“你儿子绝不绝？二十八岁了，刚初恋呢。”
秦玚眼神闪了闪，莫名觉得口中的咖啡太苦，抬手叫服务生加了包糖。
陈英不在意他的不回应，继续说：“当年的事，是我欠考虑。不止是秦川，我也觉得对小薇一家有愧。尤其是知道小薇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之后，我更觉得我欠她一句对不起。”
秦玚有些意外地看向陈英。
陈英却扬起下巴：“但我对你，问心无愧。而且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不同意我儿子捐肾。别人的命是命，但我儿子的人生，在我这个当妈的这里，永远最重要。”
秦玚闻言一愣，苦笑着点了点头：“秦川的成长我参与的少，所以那时候，我不能理解你的做法。但是我后来有了一个女儿，她现在五岁了，大部分时间是我亲手在带。”
陈英挑眉：“你现在理解了？”
秦玚苦笑：“我扪心自问，若是需要我女儿的肾来救人，无论是谁，我都不愿意。”
陈英不屑地撇撇嘴：“你这人，一贯双标。”
陈英说完，似是不解气：“也不光你，你们全家都这德行。除了小瑜。”
说到秦瑜，秦玚和陈英同时沉默了。
秦瑜优秀的堪称完美，不仅体现在学业工作上，为人处世也是如此。
陈英必须承认，作为小姑子，秦瑜一样完美。
对如今的陈英来说，她对秦瑜的感情远远超过了秦玚。
那是一种亲情和友情融合的感情。
然而斯人已逝，秦瑜的死，对爱她的每个人来说，都是无法跨越的痛苦。大约也是因为她的完美。
半晌，陈英擦了擦眼角，对秦玚说：“你走之前，不想跟你儿子道个歉吗？”
秦玚喉头颤动，半晌，哑着嗓子说：“今天在局里他路过问询室门口，没有进来看我……”
陈英无语地朝天翻了白眼：“我说秦玚啊，你五十岁了！怎么？还想让你儿子哄着你啊？跑了十年的人可是你。我不提，你就忘了？”
秦玚被怼的哑口无言，半晌，才犹豫地说：“我是觉得，或许他也不想见我……”
陈英挑眉：“也？也就是说你并不想见你儿子？你是觉得你有个女儿就够了？爹妈也不要了，儿子也不要了？”
秦玚：“我以为，你会介意我找他……你难道，一点也不恨我吗？”
陈英无语地撇撇嘴：“没有爱就没有恨，你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但儿子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希望他的人生有任何遗憾。我早已不需要一个丈夫，但秦玚，你欠秦川一个父亲。”
*
在陈英的安排下，秦玚和秦川终于坐在了同一张饭桌上。
父子之间生疏的宛如陌生人，十年的时光，将两人本就不算多的共同回忆冲淡褪色，渐渐变成了记忆深处蒙着一层黄的片段式画面。
秦玚在陈英的再三眼神暗示下，终于鼓起勇气对儿子说出了那句欠了他十年的：“秦川，爸爸……对不起你。”
秦川闻言却笑了：“小时候想要的东西，长大了反而不那么需要了。”
秦玚苦笑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
秦川却摇摇头：“你不明白，但也不重要了。可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趁着他们还在，我希望你不要再逃避了，多陪陪他们。”
秦玚久久地看着儿子深邃的眼眸，半晌，才点点头，说：“好，爸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