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不敢相信事成的这么顺利，厉五魁又惊又喜，硬将景滢拉到了万金楼，点了一桌含人量不低的饭菜——大部分被景滢喂给了安百福，和桑涅恩喝了甜丝丝的米酒。
只是米是用骨灰种出来的，在某处龙脉气口发酵，对邪祟有一定压制。桑涅恩说“有点辣辣的”，景滢觉得甜味特别，叫人昏昏欲醉。
“……干爹最近宿在宫里，很久没去厂里了。”身为厉景在东厂的心腹，厉五魁更关心厉景对东厂的态度，旁敲侧击的向景滢打探风声。
被雷劈的刺痛涌入回忆，景滢不想和人说话，生怕哪句话说错被烧糊一层皮——除非有足够的好处：“你要我帮你问问吗？我并不常见厉景，不了解他的现状。”
这句话好像正中厉五魁下怀，这位厉旗主眼睛一亮，一个劲说厉景要在他宅邸大摆宴席，招待所有有功之臣。
但景滢说的“问问”并不会出现在厉景面前，而是将强烈的念头塞进不情不愿的普雷厄之眼里循环播放，没一会就等来了对面略带无奈的回应。
“我近日忙于外派官吏，京城无事，不必担心。”
谎话的味道都要溢出文字了。景滢甚至知道厉景在期待什么——单纯热心的外来人急于为唯一的熟人解决烦恼，追问厉景到底遇到了什么。到时候厉景顺水推舟，体面的将叫多少大人物都焦头烂额的灾难扔给别人解决。
一个阉人，还又当又立，格外下贱。
景滢回了“好的”，就回了小院，问了安百福的功课。赵先生教孩子深入浅出，小孩兴致勃勃的捏着毛笔画横竖（实际是在练习写字的笔画），看见景滢回来就将乱七八糟的练习纸递给景滢，用一双逐渐水润的眼睛盯着景滢。
“好厉害，这么快就开始入门了……你教教我，要怎么拿笔，怎么写字啊？”
这是亲自捡回来的孩子，又是这个时代绝对无辜的受害者，景滢拿出了百分之一千的耐心，用养茉莉的经验和安百福聊天。
“……先要迅速回锋，再快速下笔；就像老鹰盯着猎物猛扑过去一样，自然流畅，不要重复……”
景滢将安百福抱在怀里，温柔的笑着点头，用普雷厄之眼给安百福手里的笔估价。
前朝公主的桡尺骨做笔杆，太子的胎发出锋，用这支笔写出的文字怨气与正气俱全，哪怕在厉景手里都算是炼器中的上品。
“赵先生挺喜欢你的？”景滢若有所思，“他有没有让你和我说什么？”
小孩懵懂的摇了摇头：“先生说我是他弟子。”
弟子——是那种有师承、论辈分的徒弟么？景滢用压水井形状的水龙头给安百福打了热水，等到孩子洗漱睡下后去敲响了赵先生所在的院门。
邪祟不需要睡觉，在黑夜反而更亢奋些。十六只枯瘦人腿支撑着圆润的肉球在明亮的月光下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赵先生的脸似乎更扁平了几分，朝着景滢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孩子是在下认下的关门弟子，在下时日无多，还请景姑娘体谅。”蜘蛛人对景滢行了一个大礼，态度十分恳切。
景滢脑子嗡的一下就大了一圈。
“你让她继承什么了？你这是活腻了，让别人替你承担什么？”景滢眼角抽搐，用尽全身自制力不把大蜘蛛炸成肉泥，“你问没问过安百福想不想变成你这鬼样子？”
蜘蛛俊秀的人脸上涌起一股迷惑。
景滢气到失去理智，刚刚的输出都是建国后的普通话，明朝蜘蛛没听懂。
自己辛苦从生死边缘救回来的小生命被厉景漠视，又被这位赵先生拉进另一个深渊——这两个人偏偏是景滢亲自为安百福选择的依靠。
景滢一拳砸在赵先生的人脸上，拳头上闪烁着湮灭的光芒，“你还是去死一下吧。”
无影无形的力道不容抗拒的把景滢从蜘蛛人身边隔开，杂乱的声音雷鸣般在景滢的脑海里炸响，是不同的质问——景滢为什么要对邻居动手。
“根据赵先生以前做过的事判断，他不可信，所以我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东西。为了让安百福活得长一点，我不想让她再背负其他异术了。”景滢对这种幽灵似的小动物不算陌生，本质上和仙家没有区别，“在赵先生快死的时候，我就能看见他想传下来的异术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样就能有针对的治好安百福。”
“只要你能把安百福身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斩断，我才懒得动手。”
麒麟消失，留下“仅此一次”。院子门外传来磨磨蹭蹭的脚步声，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大晚上的，闹什么啊？”
从世俗权力的角度来看，这个老太太和厉景堪称云泥之别。但此时，对景滢来说，得罪这个老太太比惹厉景生气更麻烦。
“操。”
被迫改变计划，景滢有些烦躁，勉强尝试几次才挤出礼貌的笑脸，扔下沉默的好像死物的大蜘蛛，对穿了一双青色布鞋的黑衣老太太陪笑脸说好话。
眼看景滢态度实在良好，也没有发狂的意思，老太太勉强在青色草纸上写了什么，押送犯人似的看着景滢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才打着哈欠往巷口走——能表现出普通人一样的生理需求，正是异人稳定的表现。
【安百福的未来一定会继承赵先生所毕生所学的██，并将其发扬光大。】
妈了个——
景滢没忍住，一拳砸穿了直径半米的青石柱，险些吵醒刚刚睡着的安百福。
普雷厄之眼一个劲的解释。
【在赵显圣看来，继承██是一件好事，所以赵显圣从来没有伤害安百福的意图。】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这个废物！蠢货！”
只穿一件外袍、发髻散乱的厉景怔怔看着景滢用玉簪插进右眼，晶莹的眼球跳动几下后爆发出不属于人间的色彩，只是一瞬间以后就只剩下一个隐约透着些粉红色、干瘪的肉洞。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知道多少年，这是厉景自觉离死亡最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