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呀你？”
“你怎么可以强制放假？”
郑馨德真是急眼了。
活了几十年，只听说过强制加班的，还没见过强制放假的。
徐雷抬手指向那一幢幢实验大楼。
“我要是不强制放假，他们恐怕整个春节，都不会休息一天。”
“天天这么加班加点的搞科研，铁人也会吃不消的。”
郑馨德急声道：“怎么可能会吃不消？”
“你不是早就规定，每天最多工作十小时吗？”
“而且咱们住的是高级公寓，伙食如同高级餐厅。”
“每周都至少要参加一次运动健身活动，每月还必须接受一次基础健康体检，怎么可能会吃不消？”
徐雷放下手，没好气的说道：
“我不是担心大家的身体扛不住，而是想让大家换一种思维观念。”
“热爱工作是没错，可咱们也没必要，让工作成为了生活的全部。”
“如今咱们不是被强敌环伺，为了生存和发展，必须得废寝忘食、加班加点，拿命去拼。”
“我相信先辈先烈们，吃了那么多苦，就是不希望，咱们这些子孙后代，还接着要吃苦。”
“有句话说得好，只要肯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咱们如今有条件可以工作与生活两不误，为什么还要找苦吃呢？”
郑馨德很不高兴的埋怨道：“这哪儿是找苦吃呀？比起我以前的工作环境和条件，如今好了无数倍，已经很幸福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徐雷声音忽然变得很大。
如此这般中气十足，再加上徐雷如今也算是久居上位。
所以顿时有一种威严赫赫的强大气场。
一时间，郑馨德的表情僵住了。
而周围其他人，也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阿姨，我不想跟您发火，我只是跟您讲一讲，我对科研工作的一些看法！”
徐雷神情一脸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郑馨德偏头，看了一眼微风徐徐、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知道你不是发火，想给我讲道理是吧？”
“行吧，我不是迂腐守旧的老古板，年轻人有什么想法，我还是很乐意听一听的！”
“况且，你不仅是老板，而且还是咱们龙国百年难有的旷世奇才，我相信你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
说罢，郑馨德便抬步往湖边走去。
为了让科研人员们，能在工作之余，可以放松心情。
早在前年，研发中心内就动工修建了不少人造景观。
有假山，有湖水。
有亭台楼阁、流水潺潺。
有绿意盎然的树林草地，有可供散步和骑行的绿道……
但建成以来，郑馨德却从来没有认真逛过，平日里也往往只有一些科研人员的家属在逛。
这一走一看，郑馨德才发现，聘请众多园林大师，重金打造的山水园林，还真是不错。
想来，古代皇帝的御花园，也不过如此吧！
沿着杨柳依依的湖边，走了好一会儿，徐雷并没有开口。
郑馨德也没开口问。
又走了好一段，来到了深入湖中的凉亭，靠着扶手坐了下来。
徐雷跟着坐了下来，其他人也分散坐在四周。
“说吧！”
“你小子到底有什么大道理，现在就说出来，我洗耳恭听！”
徐雷听出郑馨德这话里，还是有些小怨气的。
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阿姨您别生气，咱俩今天不急眼、不怄气，心平气和的讨论一下，咱们为什么要搞科研，行吗？”
郑馨德白了徐雷一眼，看着湖对面的景色说道：
“这还用得着讨论吗？”
“不搞科研，哪儿来更先进的技术成果？”
“没有更先进的技术成果，就谈不上科技进步，也就没办法转化为最新的科技产品。”
“没有最新的科技产品，对国家来说，就不能提升国防实力，而对企业来讲，也就没办法在市场上赚到钱。”
说到这儿，郑馨德回头看向徐雷。
“而没有钱，你也建不起这么大的研发中心，养不起这么多科研人员，配置那么多科研仪器设备，自然也就没办法搞科研！”
徐雷笑道：“所以你觉得对企业来说，搞科研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赚更多钱，对吧？”
“不然呢？”
郑馨德没好气的说道：“企业的核心目标，不就是为了盈利吗？”
“不管是一流的硬件设施，还是超高的薪资福利，不都是为了更好的科研，从而更好的赚钱吗？”
徐雷略略点头。
“对企业来说，确实如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赚钱。”
“可您有没有想过，对科研人员们来说，科研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郑馨德没有急于回答。
而是又扭头，看向了远处。
徐雷微笑道：“我个人认为，往大了说，搞科研报效祖国，让国家可以更加繁荣富强，甚至可以推动人类文明发展进步。”
“往小了说，我觉得搞科研，可以更好的运用所学知识、探索研究未知，在实现个人理想和价值的同时，也能有不错的薪资待遇。”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不成全大家？”
郑馨德语气有些冰冷的质问道。
徐雷不急不躁的说道：
“这就是我今天想要跟您探讨重点。”
“不说其他兄弟单位，就咱们本部的三万多名科研人员，到底是不是人。”
郑馨德被气笑了。
“你小子问的什么话？”
“他们不是人，还能是什么？神仙吗？”
“你承认他们是人对吧？”
徐雷接着说道：“既然是人，那他们的生命，就不应该仅仅只是科研，只是工作，他们也应该有时间去生活，去享受。”
“我看过人事部做的大数据分析，咱们科研人员没几个是孤儿，几乎都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大过年的，难道不应该阖家团圆？”
“而且辛苦忙碌了一年，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也获得了丰厚的嘉奖报酬，难道不应该和家人们分享一下？不然那么辛苦干嘛？”
“说实在话，大家卖力工作，不就是为了挣更多钱，让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如果只挣不花，那钱挣来干什么？存银行看数字吗？”
“尤其是咱们有很多科研人员，不仅出身农村，需要挣钱改变全家命运，而且一个个普遍单身，没有充足假期，这还怎么谈对象脱单？”
“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如果每天都忙于工作，都没多少时间去社交，朋友都没几个，就算他们有钱，也很难谈到对象吧？”
郑馨德嘴唇蠕动了两下。
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好说出口。
徐雷会心一笑。
“我知道你肯定想说你们以前，组织上会介绍对象，亲朋好友也会帮忙张罗，感情问题很好解决。”
“但如今是自由恋爱时代，咱们研发中心三万多名科研人员，男多女少，而飞宇电子厂那边，又男少女多。”
“咱们不仅组织了很多次活动，还让双方在业余活动时，也能有更多的交集，可实际效果并不是很理想，谈成对象的并不多。”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们龙国，孝字当先，儿女到了二十好几，甚至三十多岁，还没谈婚论嫁，恐怕不止是父母着急，本人也会急。”
“如今咱们有相当一部分科研人员，已经三十来岁，有的硕士和博士，因为读书时间本就很长，如今甚至都快奔四十了，可还是单着呢！”
“我相信他们不是不想找对象，更不是没有条件，他们平均年薪早就高达几十万，有突出贡献的，光是奖金就拿了几十万，甚至几百万！”
“可他们为什么还单着？您有空看一看他们的出勤记录吧！多少人的周末从未休息？五一节和国庆节这样的小长假，又有多少人出去玩了？”
“要不是我强硬规定，每天最多工作十小时，否则反而要扣绩效、扣奖金，甚至降职级，你信不信他们有相当一部分人，能每天待在实验室？”
“什么是上行下效，您应该很清楚吧？我估计就算有人想要节假日休息，可看到像您这样德高望重的院士都没休息，他们年轻人哪好意思？”
“所以看似是自愿节假日无休，兢兢业业的搞科研，但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的心甘情愿，我想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最清楚，我说的没错吧？”
郑馨德默默点了点头。
徐雷说的这些，她都相信。
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工作狂。
自从参加工作以来，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忙着搞科研，就是忙着开会、出差。
所以……
节假日？
对她来说，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
而孜孜不倦的工作，确实科研成果丰硕。
但对家人呢？
郑馨德扪心自问，自然是亏欠了太多。
尤其是以前，大部分科研任务，都与国防有关。
所以不仅经常早出晚归，还时不时的就突然失联。
家人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去了哪儿，问也不敢问。
而为了不耽误自己工作，连父亲病重不治身亡了，没跟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像儿子在学校上体育课，打篮球摔断了胳膊。
这种‘小事’更是提都没提。
今天她之所以不到下班时间，就离开实验室，要回宿舍收拾东西回燕京过春节。
是因为孙女都出生了，明天就要在燕京办百日宴。
儿媳妇什么时候怀孕的，她不知道。
孙女出生后，她也收到儿子信息才知道。
原本打算满月就宴请亲朋好友的，是郑馨德要求推迟到明天。
临近春节办百日宴，正好她也放假回燕京，然后一家人过个春节。
儿子一听说，自己愿意回家过春节，立马就欢天喜地的满口答应。
现在仔细想想。
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好好陪家人过春节？
一年里，又有多少时间，是和家人在一起的？
自己年事已高，不存在谈婚论嫁的问题。
可那些还很年轻的科研人员呢？
他们正有着大好的青春年华，显然不应该只忙于工作。
时间看似漫长，但流逝起来，速度却非常快。
就像不经意之间，自己来这儿都三年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似乎没觉得多么漫长，好像就是弹指间，一闪而过。
最最关键的是……
自己如此疯狂工作。
自己手下的那帮科研员，他们好意思不勤奋吗？
就像自己周六周日，都在孜孜不倦的上班搞研究。
他们好意思在宿舍睡大觉，或者出去逛街购物、吃喝玩乐吗？
“所以，你给他们强制放假，就是为了让他们有更多时间，跟家人团聚和去找对象？”
郑馨德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许多。
徐雷微微点了点头。
“是，但我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他们能有更多时间，去享受生活！”
“如今时代不一样了，不需要舍小家顾大家，拼了命似的只争朝夕！”
“电子信息的发展前景非常广阔，而所需要研究的技术，也非常非常多。”
“哪怕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持续不断的科研攻关，一个难题过后还有更难的另一个难题。”
“就像我之前说的，光是芯片的加工制程精度，就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不是研究完32纳米就大功告成了。”
“你我都很清楚，32纳米还根本不算什么，2纳米的制程精度那才叫厉害，可谁一口气就能研究出2纳米制程工艺技术？”
“要达到这个精度，要突破多少难题？要么解决多少难关？咱们所有科研单位院所，上百万人哪怕不眠不休，两三年都不一定能搞定。”
“既然疯狂努力，也不可能很快搞定，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那么我们何不循序渐进，一步步稳扎稳打，既把工作做好，又把日子过好呢？”
郑馨德重重点了点头。
目光深沉的，看着湖面，想了好一会儿。
“你说的对，咱们努力工作，显然不止是为了争一口气，反超西方，不再被他们瞧不起，被他们卡脖子！”
“最终目的，是为了让自己、让家人，乃至十几亿国人，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有条件了还不享受，那不白忙活了吗？”
“对呀！”
徐雷一拍大腿，笑不拢嘴的说道：
“如今咱们国家不仅没有生存危机，咱们在电子信息技术领域，还已经对西方保持了一定优势。”
“咱们就没必要，保持超高强度的科研攻关状态，该休息就休息，生活更幸福了，也才更有工作动力嘛！”
郑馨德微微一笑。
“是啊！生活好了，心情才会更好！”
“有了更好的心情，搞科研也更有动力，更容易灵光乍现！”
这时候，坐在郑馨德院士另一侧的高小琴，也附和说道：
“咱们在限定工作时间的基础上，再一次做出强制放假的决定，其实并不是因为有了领先优势，就骄傲自满、不思进取了。”
“恰恰相反，咱们科研人员享受了法定节假日和公司规定的带薪假期，得到了充分的放松和休息，反而会更有动力、更有效率。”
“单纯给他们高昂的工资、不菲的奖金，刺激效果注定是有限的，大家有钱都花不出去，那么时间长了，金钱刺激就没效果了。”
徐雷赞许的点点头道：
“小琴说得没错，咱们搞高科技，大力发展高端制造业，促进产业升级转型，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有高薪高福利工作吗？”
“如今很多人，工作收入倒是挺高了，可福利却并没有享受到，这样不仅对个人和家庭不好，对整个国家来说，也并不是好事。”
“咱们经济增长有三大动力，投资、出口和消费，但近些年经济蒸蒸日上，主要是靠大规模的基建投资和繁荣火爆的出口外贸。”
“消费？呵呵，看一下咱们居民储蓄金额不断增加，就知道咱们大部分龙国人，几乎是只挣不花，恨不得一点儿开销都没有，挣多少存多少。”
郑馨德苦笑道：“虽然我不懂经济，但我知道这种做法确实不行。”
“继承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固然是没错，可有经济基础，却不用来消费提升生活品质，这就真不对了。”
“如果大家都只是拼命挣钱，有钱了也不吃好穿好，不买更好的房子住、更好的车开、更好的数码家电产品用，也不出门旅游。”
“将来一旦投资下降、出口萎靡，这两大经济引擎不行了，消费却顶不上去，国民经济失去了流动性和活力，绝对是要出大问题的！”
“只有大家都敢于消费、愿意消费、能够消费，各行各业才能流转起来，经济才能形成内循环，否则都抠抠搜搜的不愿消费，那咱们也会完蛋！”
徐雷笑呵呵的连连点头。
“那可不，如果外贸不好做了，咱们国人也不积极换购最新的电子产品、新能源汽车等等，咱们飞宇电子科技，也会日子不好过！”
郑馨德深吸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很多人不是说，咱们飞宇电子科技不仅是民族之光，更是所有企业都应该效仿的榜样吗？”
“那咱们就用实际行动，去改变全国人民的思想观念，让大家在自身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的享受生活。”
说到这儿，郑馨德扭头看向高小琴。
“发通知吧！”
“强制休假，谁不休，谁离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