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似乎正准备出门。
身上已换回了她原先的衣服。
就连那枚白冰羽毛的胸针也不见了踪影。
她似乎永远都拎的清,该在什么时候该扮演好什么样的角色。
两人在乌鸦的房门口对上了。
看到何垚凝重的神色,乌雅眼神微动,“进来说。”
房间的桌子上摊开着地图,还有一台小巧的笔记本电脑。
“你要出去?不会耽误你吧?”何垚问道。
乌雅落后他一步,关门声响起的同时问道:“你这个时候过来,想必是有要紧的事……”
何垚点头,将寨老在电话里所述的状况,尽可能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他刻意没有添加自己的猜测。单纯只是陈述事实。
同时留意着乌雅的反应。
乌雅只是安静地听着,只有锐利的眼神出卖了她此刻的心理活动。
何垚说完,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倒是看得明白……”乌雅平静的开口了,“香洞这块肉,克钦想吃进嘴里,我们确实不可能真的视而不见。”
她走到桌边,手指点在地图香洞所在的位置,“寨老夫人这一步,走得急也走得险。把克钦军引入场区,等于是主动拆掉了自己最后的篱笆。这不是克钦的天赐良机是什么?
不仅拿走了三个点的营业额,还可以低价甚至无偿获得优质原石补充军需……将直接影响整个战争局面,是对我们的威慑。等未来他们的胃口随着实力壮大,掸邦将不再是他们的对手。”
她抬起头看着何垚,“寨老能这么快脱身,还拿到了部分协议细节,说明他在香洞内部的根基不可小觑。这算是他手里的筹码……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能对抗克钦武力威慑的力量,以及能稳住和扭转人心的契机。
所以他需要掸邦作为一个制衡者出现,给予支持,但并非取代克钦成为新的主宰。”
何垚点头,“他承诺会在新秩序中,给予掸邦合理的利益。”
“合理的利益……”乌雅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升起弧度,“很聪明的说法。他这是怕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啊!”
何垚没做任何表示。
“我们乐见香洞保持相对自主。一个稳定、开放、能与各方进行正常贸易的香洞,符合掸邦此番的目的。
克钦若掌控香洞,不但会加强克钦的战略优势,也会间接损害我们的经济链条。这是掸邦绝不能接受的!
所以,在这个先决条件下,掸邦可以放弃成为第二个克钦。以确保目前的平衡状态、确保我们现有的优势不被取代。做一个能牵制克钦、不使其过分坐大的‘邻居’。”
乌雅思路清晰,目标也明确。
比模糊的承诺更让人安心。
“但是,”乌雅话锋一转,“阿垚老板,我还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支持不可能是无条件的。利益谈判中的拉扯和进退,也不可能免俗。寨老想使用掸邦的力量,就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换。
这可能包括但不限于:未来香洞对掸邦关联商人的优先供货权、更优惠的贸易条款、在香洞设立掸邦认可的贸易代表处或安全协调点、乃至在某些涉及克钦或邦康的区域事务上,管理层的倾向性表态……”
她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这里面每一步都涉及到具体的数字、权限、范围。谈判桌上,每一分利益都要争,每一寸空间都要量。
掸邦可不是慈善家。我们也要对手下的士兵、商户、错综复杂的盟友有所交代。
而寨老在急于摆脱眼前危机的压力下,他能让步的底线在哪里?他答应给我们的,和他事后真正能兑现的会不会存在差距?这些,在实打实的利益到手之前,可都是未知数。
我会全力在其中斡旋,尽量促成一种对香洞长远发展有利、也对掸邦有切实好处的平衡。但这个过程未必风平浪静。说不定,我将会成为那个向寨老施压、提要求的人……”
听到这里何垚明白,乌雅说的丑话说在前头是什么意思了。
收割好处的过程注定不会体面。
乌雅顿了顿,“阿垚老板,作为关键的中间人,以及寨老目前信任的合作伙伴,同时还是掸邦和香洞的联络桥梁……你到时候可不要头脑发热,感情用事。
不要因为跟寨老合作关系,就盲目站在他那一边,来当说客;也不要觉得掸邦是在‘趁火打劫’,就心生抵触,影响我们未来的合作。
你必须清楚自己的定位:你是桥梁、是润滑剂。你的目标是让合作达成、让香洞的乱局平息、让我们的商业计划得以推进。
在这个过程中,保持清醒、保持距离,必要时甚至要‘冷漠’一些。否则很容易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最后弄得里外不是人。”
这似乎还是何垚认识乌雅以来,第一次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大段的话。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先前跟乌雅的交集,似乎也没涉及过此类问题。
乌雅的这番话像一盆冷水,直接浇在何垚因寨老急迫求助而有些升温的情绪上。
他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乌雅长官,我不会越界。我的核心利益,是香洞能有一个稳定的环境,让我们的合作方案落地。只要这个目标不变,我会尽力协助沟通,但具体的利益博弈,那是你们双方之间的事。”
看到何垚如此表态,乌雅脸上露出了赞神色,“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才能最大可能避免后面出现难以修复的矛盾……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联系上面的人。汇报寨老的请求以及我结合现况做出的分析判断。掸邦的态度,需要高层最终定夺。不过,我个人认为,积极介入的可能性很大。你等我消息。”
何垚知道接下来的沟通属于掸邦内部事务,自己不便知晓。
便识趣地起身,“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任何进展,随时叫我。”
离开乌雅的房间,何垚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来到了旅店略显空旷的露台上。
晌午的阳光炽烈,将香洞低矮杂乱的建筑照的一览无遗。
乌雅的话在何垚脑中回响。
利益、制衡、谈判、底线……这些冷硬的词汇,构成了现实的骨架。
不管是浪漫的理想,还是变革的蓝图,都必须先在这样的骨架上搭建,才有可能生长出血肉。
掸邦的介入,是一把双刃剑。
用得好,可以逼退克钦的贪婪和寨老夫人的野心,为寨老的改革赢得空间;用不好,也可能埋下新的隐患。
但正如寨老所说的那样,这可能是香洞仅有的机会了。
目前除了引入另一股力量去制衡外,似乎别无他法。
这件事情里,何垚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是被动等待。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件事情上。
矿业联盟。
与寨老的合作,对何垚来说是获取稳定上游资源的“矛”,那么推动矿业联盟,就是整合更大范围矿区资源、提升行业话语权和规范性的“盾”。
这两件事相辅相成。
香洞若能成功变革,将成为联盟一个有力的样板和成员;而联盟若能成型,又能为香洞提供更广阔的市场渠道和行业支持,增强其抵抗风险的能力。
何垚点起一支烟,梳理着思路。
首先要有一个具备吸引力和可行性的初步构想,能够打动像木那、帕敢这样有影响力的场区参与进来。
这个构想必须超越简单的价格联盟。
要包含信息共享、风险共担、市场协同,乃至共同应对地方势力不合理压榨等深层内容。
其次,需要找到合适的发起人和组织框架。
自己目前声望和实力还不够。
再次,需要与国内下游市场、协会、大型商家建立沟通,争取他们的帮助支持,让联盟的产出有稳定顺畅的出口。
“吆,找你半天了。怎么在这儿躲清闲来了?电话也不接!怎么了这是?”
正在他沉浸于规划时,马林的声音传来。
何垚懒洋洋的转身,“是季三高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马林摇头,“还是那个等字。不过刚刚梭温联系我。说打你电话没人接。”
何垚这才想起手机被自己调到静音模式忘记调回来。
上面有五六个未接来电。
都是梭温和马林打来的。
“我现在给他回过去……”
何垚刚说完,马林就大剌剌挤了过来,“不用问了,我刚才问过了。他说一回来就感觉香洞的气氛不对。认为有必要尽快成立矿业联盟。这样以后遇到相似事件,人多力量大,有地方说理去。”
何垚下意识点了点头,脑子里还在延续刚才自己的思绪。
马林又道:“你也这么认为?那我再说说我的想法。我打算利用季三高给这件事添把火,把事情摆在所有相关人员眼前。你觉得如何?
我大概想了想,觉得从舆论造势入手最能看破人心。现在网上关于缅国矿区的话题热度不低。黑矿工事件余波未平,正是引导讨论方向的好时机。我们可以策划一些内容……昆塔那边也是个现成的渠道。”
何垚眼睛一亮,“这个思路不错!这方面你比我懂,你放手去做。需要我做什么就跟我说。”
两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