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域王刘封?”袁隗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尖利,“他……他怎么敢!他竟将皇后皇子接去了西域?他想做什么?!”
王允却是猛地一拍桌子,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好事!天大的好事!苍天有眼!汉室血脉未绝!正统仍在!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啊!”他激动得浑身发抖,“我就知道!马悍那将领,忠勇可嘉!西域王……西域王毕竟也是汉室宗亲,关键时刻,终究是心向汉室的!”
曹嵩的脸色却变得极其复杂,有庆幸,有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他看了一眼面色难看、一言不发的袁逢,道:“皇子得保,自然是大喜。只是……西域王如今坐拥万里疆域,雄兵百万,威震塞外。皇后皇子落入其手……这……这日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刘封不是忠厚长者,更不是易于掌控的宗室。
他是一头雄踞西方的巨龙,野心勃勃,武功盖世。
当初在洛阳时,就已显露出峥嵘头角,与世家、宦官乃至天子都有过摩擦。
如今汉室中枢崩塌,皇帝惨死,两位皇子落在他手中……他会甘心仅仅做一个“庇护者”吗?
他会如何利用这“汉室正统血脉”?
他会何时,以何种方式,介入中原这滩浑水?
一股比听闻黄巾席卷时更加沉重、更加深邃的寒意,悄然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袁逢终于缓过一口气,他死死攥着那封信,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消息……可确认?曹操如何得知?西域商队……会不会有诈?”
跪在地上的哨骑连忙道:“回司空!曹将军言,消息最初由往来西域与并州的胡商带回,言楼兰城中近日确有汉家贵胄抵达,仪仗不凡,且有精锐汉军护卫。曹将军谨慎,又派了心腹扮作商贾前往楼兰核实,虽未能近观,但远远瞥见王宫仪仗,以及市井传闻,皆与皇后皇子特征相符。且……”哨骑顿了顿,“西域王刘封似并未刻意隐瞒此事,楼兰城内,已有风声流传。”
“并未刻意隐瞒……”袁逢咀嚼着这句话,心中一片冰凉。
刘封这是有意让消息传回来!他在向中原,向朝廷,向天下人宣告:汉室最后的正统,在他手里!
这是无声的宣示,更是凌厉的权谋。
“司空,”王允此刻已从最初的狂喜中冷静下来,但眼中希望之火未灭,“无论如何,皇子安然无恙,便是最大幸事!西域王纵然……有他的心思,但他毕竟是刘氏子孙,两位皇子更是先帝血脉。有他在西域庇护,总比流落荒野,或被乱兵贼寇所害要强万倍!眼下,我们或可借此大做文章!”
“做什么文章?”袁隗冷笑道,“昭告天下,说朝廷连皇后皇子都保不住,要托庇于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藩王?朝廷颜面何存?袁氏颜面何存?!”他尤其愤怒,袁家四世三公,与皇室休戚与共,如今却要让一个他们曾经忌惮甚至打压的刘封,掌握如此重要的筹码?
“颜面?”王允霍然转身,怒视袁隗,“司徒!如今是什么时候了?黄巾贼寇掘了皇陵!先帝尸骨未寒!天下八州糜烂!朝廷还能剩下几分颜面?当务之急,是保住汉祚不绝!西域王手握皇子,便是握有大义名分!我们正好可以暗中联络,许以高位,请他以宗亲之长、皇子之师的名义,择机东向,共扶汉室!这总比……总比依靠董卓那样的边塞豺狼要强!”
“王尚书所言,不无道理。”一直沉默的马日磾缓缓开口,这位饱学大儒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西域王武功赫赫,威震异域,若能真心扶保汉室,确是擎天之柱。只是……如何确保其真心?又如何制衡?”
曹嵩苦笑道:“制衡?拿什么制衡?他麾下有黄忠、关羽、李元霸这等万人敌,有数十万百战铁骑,疆域比整个中原还大……我们连董卓都需仰其鼻息,如何制衡西域王?”
厅内再次陷入沉默。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所有人。
前门驱虎(董卓),后门或许又来了巨龙(刘封)。而这头巨龙,还握着他们无法拒绝、甚至必须依靠的“正统”筹码。
袁逢终于松开了紧攥信纸的手,纸张飘飘荡荡落在案上。他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背脊彻底佝偻下去。
他缓缓环视众人,声音疲惫到了极点,也沉重到了极点:“消息……暂不外传,仅限于此厅之内知晓。对外,就说……皇子流落,正在寻找。”
“司空?”王允急道,“这是为何?正该宣告天下,以安民心啊!”
“安民心?”袁逢惨笑一声,“宣告之后呢?天下人是会因此更忠于朝廷,还是……会更期待那位远在西域、手握重兵、庇护着皇子的‘西域王’?各地州牧、太守,那些拥兵自重的豪强,是会继续听我们这几个洛阳残破朝廷的调遣,还是……会开始暗自盘算,如何向楼兰示好?”
王允语塞。
袁逢继续道:“此事,需从长计议。曹操既然将消息传来,想必也有他的打算。立刻以朝廷名义,密信褒奖曹操忠义,命其继续镇守雁门,谨防北疆异动。同时……”他深吸一口气,“以我的名义,修书一封,措辞务必恭敬恳切,送往楼兰,呈交西域王。信中,一则感谢其庇护皇后皇子之大恩,二则……试探其口风,问其对于中原局势,有何看法,对于两位皇子的未来……又有何安排。”
他这是要直接与刘封对话了。
“那董卓那边……”袁隗问道。
“董卓那边,一切照旧。”袁逢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粮草催促加紧。让他去南阳拼命。我们……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惊天消息,需要时间观察刘封的反应,需要时间在这虎狼环伺的绝境中,为袁家,为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找到一线渺茫的生机。
议事散后,众人各怀心思离去。
王允步履匆匆,心中既感振奋又充满忧虑。他忠诚于汉室,皇子无恙让他看到了希望,但刘封这个变量太大。
曹嵩回到府中,立刻召来心腹,开始盘点曹氏在各地的产业和人脉,思考着未来可能的变局。
袁隗与袁逢留在最后。兄弟二人对视,眼中皆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本初(袁绍)那边……”袁隗低声道。
“让他加紧联络各地英豪,尤其是冀州、南阳周边。”袁逢声音低沉,“乱世已至,手里有兵,才是根本。刘封……呵,他远在西域,鞭长莫及。中原这盘棋,我们还没到认输的时候。”
只是,说这话时,袁逢自己心中都没有多少底气。
他望向西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矗立在沙漠与绿洲间的楼兰王城,看到那个玄衣王袍、意气风发的年轻身影。
刘封……
这个名字,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洛阳残破的宫阙之上,高悬在每一个还自认为是“汉臣”的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