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止水微微一笑,不予答复,拇指与食指相捻,宝相庄严,持说法印,与寺庙中佛像相似,竟无半分尘间烟火气。
“桃子叔。”
李平安这才察觉到他的到来,霍然起身,站到他的面前,比起小如意多了几分拘谨和乖顺。
李桃歌抓起他的手掌,笑道:“你是道门小祖宗的哥哥,怎可听诵佛经,他们佛门啊,要求你慈悲,怜悯众生,心怀虔诚,干这干那,唯独自己不出力,高高在上,倨傲的像是天上神仙。”
“可是……”
李平安疑惑道:“宋先生说我生有慧根,几年后能修至大乘。”
李桃歌问道:“谁把你从苦海里救出?谁又包你衣食住行?”
李平安笃定道:“是桃子叔!”
“对喽。”
李桃歌撇嘴道:“你受苦受难,忍饥挨饿,快要冻毙时,菩萨可曾伸出援手?”
“这……”
李平安为难道:“不曾……”
李桃歌认真道:“所以对你而言,桃子叔才是你的菩萨,甭听花和尚胡咧咧,他懂个屁!”
李平安对他向来深信不疑,重重点头,“好!”
二人一唱一和,弄的宋止水神色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平安生有妙行慧根,假若深研佛法,日后定会普度众生。”
“度个屁!”
李桃歌没好气道:“我从苦海里救出的孩子,被你三言两语骗进佛门里当和尚,不娶妻,不纳妾,不饮酒,有个屁的乐子可言,一边去,好好吃你的斋,念你的佛,莫要再来拉人下水。”
宋止水脸色微变,“妙行慧根,乃是百年难遇的佛门奇才,侯爷,不能因你对佛门偏见而毁了他的一生。”
“偏见?”
李桃歌轻蔑一笑,“佛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何来偏见?放着好好的道门精义不学,为何要跟着你敲木鱼念佛经?吃素把脑子吃坏了, 闲的蛋疼?”
“你!”
宋止水皱眉道:“侯爷,请积善口德。”
李桃歌撸起袖口,朗声道:“小爷杀戮过千,满手血腥,在佛门里,乃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积德行善有用?今日闲来无事,与你来辩辩经,且先问一句,佛门三毒指的是何物?”
宋止水一字一顿道:“贪,嗔,痴。”
李桃歌勾起古怪笑容,“佛门弟子想要成佛,有无所求?是否犯了贪念?”
宋止水面色有些难看。
李桃歌再次问道:“之前在无头佛像下,抱走你庙里几根木头而已,你打伤几十名士卒,又伤了我的心腹爱将。今日我说了佛门几句不对,你便拉下脸,心中存有愤怒和憎恨,是否犯了嗔念?”
宋止水搓着双手,无所适从。
李桃歌指着旁边安静不语的小如意,高声道:“她是谁?道门老祖宗白玉蟾亲传弟子,老君山五大掌教小师叔,你可别说不知道,当着她面传授佛经,蓄意将道门小祖拉入佛门,是否又犯了贪痴二字?”
宋止水坦诚道:“我真不知她乃道门小祖,只见她日夜抄经,有损心神,想要及时阻止而已。”
李桃歌皮笑肉不笑道:“之前遇到的凤鸾大师,声称因果乃天注定,不可随意插手,佛门又讲究普度众生,要不然你俩先打一架,看看谁说的对。”
一番话令宋止水垂头丧气,憋屈道:“我的佛法不如师父,与你无法辩经。”
“行了。”
李桃歌挥袖道:“把你放到身边,是为了保护侯府家眷,不是听你弘扬佛法,该吃吃,该喝喝,花钱如流水也无所谓,莫要再把传经挂在嘴边,听着烦躁。”
宋止水解释道:“其实佛经对人大有裨益……”
没等他说完,李桃歌插嘴道:“我懂,也明白金刚经之类的佛教典籍说的没错,日常积德行善,心中不生邪念,但是只广传善念,不信佛,行不行?”
宋止水尴尬道:“侯爷天生慧根,难得……”
见谁都说生有慧根,像是江湖骗子。
李桃歌没闲心与佛门弟子争辩,转过头来,举起小如意所抄经文,字字娟秀规整,比自己强出十里地去,不由会心一笑,“再练几年,我家如意会是大宁第一女状元,最近你们精进不少,看来是该去东龙书院读书去了。”
一个七八岁,一个十来岁,正是贪玩年纪,怎会甘心在小院里隐居。
可怪异的是,二人谁都没搭腔,互相对视一眼,没了下文。
李桃歌问道:“你俩不想去?”
李平安答道:“牛井叔给我在侍卫营安排了一个差事,怕是没空去书院读书。”
小如意为难道:“桃子叔,抄经画符时不可分心,我怕书院太乱,扰了心神。”
李桃歌仔细一想,也对,道门中人,最烦嘈杂,把他们扔进上千人的书院,再也不得清静,不如在家里自学,再好的先生,有五大掌教所赠精义透彻?
至于别的学业,请名师不时来指点一番即可。
“小桃子从京城回来了,娘的!屁股镶钉子的主儿,坐不住,才一回来就见不到人影,不知去哪鬼混了。”
牛井的声音逐渐离近,当瞧见院子里坐着的李桃歌,披甲戴盔的牛大侍卫瞬间一怔,旋即哈哈笑道:“果不其然,我就猜你在这!这不哪都没找,一逮一个正着。”
李桃歌也不在乎这浑货满口咧咧,问道:“见到小江南了没?”
“小江南?没啊。”
牛井满脸错愕道:“你把人找到了?”
李桃歌嗯了一声,“在京城找到的,我把人带回府里了。”
牛井摘掉头盔,抹去额头汗渍,很反常露出正经神色,“找到就好,那傻丫头对你一往情深,无论你是侯爷还是槽头,人家一心跟你过日子。可话说回来,你小子的桃花债不少,要么郡主,要么女侠,别让江南丫头受了委屈。”
李桃歌越听越心烦,揉了把脸,“聊点别的。”
牛井走到水缸旁边,先是喝了一瓢水,然后从上到下,浇了个透心凉,龇牙道:“若是蛮子不来,营里兄弟也不用生死离别各奔东西,日子苦归苦,心里安宁,忍一忍,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你和江南的娃娃,说不定能给咱们爷们打酒喝了。”
李桃歌眉头稍紧,藏不住的心事悄然从眉边外泄。
牛井卸掉甲胄,用布巾擦拭起水渍,大大咧咧说道:“你俩啥时候办婚事,俺得提前攒攒银子,老孟,玉竹,余瞎子,小骆驼,张老妖,那些死鬼虽然人不在了,可礼金得给他们随上,要不然到了阴府,那些死鬼会骂俺不够仗义。”
李桃歌忽然问道:“若一次娶俩,老孟他们知道了,会不会骂我不是人?”
牛井考虑片刻,神色凝重道:“你已经长大了,人又聪明,该娶谁,想娶谁,自己心里有分寸。无论你娶几个,只要领进家门,那就是我们弟妹,当成家人对待。至于小江南……那是我们妹子,各论各的,与你无关,就算你和她没成亲,我们也会把她当亲妹子供起来。人活一世,遇见就是缘分,更何况共饮一壶酒,共睡过一个男人。”
本来说的挺伤感,听到最后一句,李桃歌噗嗤一笑。
笑着笑着,嘴角变得僵硬。
自己变了,小伞变了,只有这名莽夫保持赤子之心。
若是那年在镇魂关殉了国,是否就不用理会这些糟心事了。
纵有王侯身,难解无限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