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迟川是很抗拒的，他没打算去但是迟大海硬生生要求他去的。
原本迟大海是被关在监狱里的，可是就他那动不动就打人的暴脾气在里面得罪了不少人，双方打起来他被几个联手打残了，人还中风，吊着一口气就为了见迟川。
这个医院离云城有点远，坐车要几个小时。到那里的时候迟川整个人都被折磨得无力虚脱，他原本不晕车的但中途不知怎么回事吐了几回。
迟大海在住院部五楼，走廊人影匆匆，迟川站在门口却没有推门进去，透过门缝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情况，他的目光落在房内的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辛忱握紧他的手没有催他，余光中瞥见他眼睛里染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攥进肉里冒出了鲜血。
辛忱知道迟川在想什么。
他最爱的妈妈就是被里面的那个人害死的，可是他明明知道却还是过来看他。此时此刻他心里肯定是自责，是难受。这样无疑不是变相原谅毁掉他母亲一生的人。
曾经也是因为迟大海他被逼到想跳楼自杀，想疯狂地杀死迟大海。迟大海毁了他的生活，毁了他最珍视的一切。
走廊里有人路过辛忱自动屏蔽其他人抱住迟川，手一上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动作很轻很温柔:“哥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身边，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迟川纤长的眉睫微微颤动，那滴挂在上面的眼泪沿着脸颊落下来，轻哼了一声，嗓音很哑。
辛忱捧着他的脸，轻轻擦拭掉那滴眼泪，指腹触碰着他的眼尾。那里压出微微的褶皱，因为泪水滑过变得湿漉起来。
“如果不想进去，我们就不进去。”辛忱说，“你不欠迟大海是什么，没有人会责怪你。当然，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没事！”迟川拍了拍辛忱的肩膀，“早晚都要面对的。”
他得学会去放过自己，他不可能一辈子困在迟大海给他制造的深渊中。迟大海没有资格让他留步，他得往前走，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叶铭云。
她希望他离开这里，有一天他会离开的。
门被打开，一股浓郁的药水味扑面而来直往鼻子里钻，迟川眉头拧起来轻咳了两声，辛忱下意识握紧他的手。他扯了扯嘴角冲辛忱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辛忱表情松了下来看向那边。
病房的窗帘拉开，里面亮堂堂的。听见动静床上的人艰难地动了一下，一双眼睛睁大直直地看过来。
对上他的视线时辛忱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如果不说他很难相信床上那个病入膏肓的人就是之前在老区小路上逼着他哥还钱的人。
迟大海被打得很惨，一只眼睛直接给打瞎了，头缠满了绷带，鼻子和嘴巴插着很多管。身体由于中风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看见迟川时绷带下的五官扭曲得可怕，嘴里哼哼唧唧想说着什么。
手艰难地想抬起来指着迟川一个劲地哼唧。
迟川没有理会他，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再也没走过去。
看着迟大海那副狼狈的样子，此刻辛忱心里感叹一句，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曾经那个毁了几个女人一生的人也有卑微躺在床上等死的一天。他坏事做尽，毁叶铭云，毁了迟川，毁了外婆的女儿，到头来却混得一个妻离子弃的下场。
病房里安静许久，谁也没说话。只听见迟大海哼唧的声音，他仿佛有话要和迟川说，手指着他从进门的那一刻就没放下来过，身体努力地颤抖又像是害怕。
盯着那双丑陋无比的眼睛，迟川脸色变得很难看，满眼都是厌恶与恶心。那双眼是他这辈子最厌恶的，他始终忘不掉迟大海对叶铭云做的那些畜生不如的事。
“哈哈哈哈……”
盯得眼睛酸涩发疼，豆大泪珠汹涌着从眼眶钻出来，迟川哭着哭着笑了出来。
辛忱没看迟大海，瞥头看见迟川咬着牙，一步步走近。
“迟大海，原来你也有今天！”迟川缓了缓，痛苦地闭上眼，片刻才睁开，“你说如果我妈看见了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会不会高兴一些？”
“呃……呃呃……”迟大海瞪圆眼睛，艰难挪着身体想碰迟川的手。
但迟川没让他得逞而是退开一点，狠心拆开他虚伪的一面:“你现在有什么资格碰我？”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妈她又怎么会死？是你毁了她的一生，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妈她明明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她可以好好活着，像平常人一样。”
迟大海的出现彻底毁掉叶铭云的一切，她被亲人和爱人抛弃，被别人唾弃辱骂。每一个人都在骂她不检点，是个人人可骂水性杨花的女人。
“可是她死了！被你给害死了！！”
这句话迟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嗓子被撕破，吼完脚步虚晃差点没能站稳。辛忱眼疾手快扶住他:“哥哥……”
迟川身体失重似的站不稳，情绪激动那阵耳鸣猛地涌进来在他耳边嗡嗡响。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几乎是被辛忱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在进来之前迟川以为自己能保持理智，可是不能，面对迟大海这个人渣他做不到理智。他最爱的妈妈死了，他忘不掉她临死前哭着对他说“小川，快走”，也忘不掉迟大海折磨他的场景，染血的鞭子一遍又一遍抽在身体上的滋味。
火辣辣的疼，麻木着大脑想哭又哭不出来，想死又死不掉。就这样被迟大海这个人渣踩在脚下抽打。
整整十多年的家暴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
那个阴影埋得太深，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他想起，想起那些被关在黑漆漆的小黑屋里和冷冰冰的病房里的日子，想起那些满街乞讨，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迟川觉得从胸口到四肢都很冷，很疼。
从进门的那一秒起身上的伤疤就像疯了一样撕扯着他，很疼很疼，疼到像是要搅碎了他的每一个细胞。那些伤疤像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迟大海还活着，他该死！！
可是他还活着！
而妈妈死了！！
迟大海扭动着身体，动作幅度太大碰歪了鼻子里的管，一下子他呼吸不过来五官扭曲得可怕，嘴咧到一边，眼珠子滑到眼尾处想让迟川帮忙。
迟川身体在颤抖连带着辛忱一起，辛忱想扶稳他，可是他倔强地推开辛忱走过去，掐着迟大海的脖子，情绪失控彻底崩塌。
歇斯底里地吼:“迟大海你就该死！你该跪着向我妈和晓沅阿姨赎罪！如果不是你她们就不会死！”
“呃……呃……”迟大海脖子被掐得红肿，青筋暴起，眼白里爬满血丝，眼神祈求着，双手抠着迟川的手想让他松手。
迟川闭眼笑了笑，一把把迟大海扯下来，“咚”地声迟大海摔在地上，连着旁边桌上的仪器也顺带被扯了下来，砸在迟大海头上，他想叫却叫不出来，看着狼狈又滑稽。
但迟川丝毫没有怜悯，踩着他的手臂，粗鲁地扯起他的头发把人拽上来。
辛忱怕弄出人命想去阻止，但迈出脚时突然收了回来。他知道迟川现在很难受，他憋了很久，在来的路上已经哭了。
像是极其嫌弃，迟川紧紧攥着迟大海的头发，指尖抠进他的头皮里。那只打着绷带的眼睛在迟川用力过猛的情况下流出了血，一路往下流，黏糊糊的滴在斑白的条纹病号服上。
这副样子估计是迟大海一生中最狼狈的。他坏事做尽，可能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结局会是被自己抛弃的儿子折磨致死。
“可是在进门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你就这样死了太便宜你了！”迟川说，“你该生不如死地活着，我不想让你这个畜生去打扰我妈和晓沅阿姨的安宁。”
在天上，没有迟大海这个畜生她们可以安稳幸福，可是看着迟大海一点点痛苦的活着，然后再一点点痛苦的死去。
“你不配！这个是你的报应！”
迟大海一只眼睛瞪着迟川，嘴里还在哼唧着什么，但迟川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手上的动作变得更加狠戾，眼神绝望却森冷。
这一刻他是一个爱母亲的孩子！
他不想让迟大海死得便宜！
迟川艰难地撑起来，一巴掌重重地扇在迟大海脸上，瞬间他嘴里的呼吸管变得摇摇晃晃，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想含住。但迟川一把扯过扔在一旁。
“我不能自私，不能替我妈和晓沅阿姨做主。”迟川被辛忱扶起来，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落在辛忱手上。
“我之前说过我会看着你死去，像看狗一样。可是现在我想通了，你不配，你没有资格玷污我的眼睛。”
说那股强压下去的胃痛感抽搅着迟川，他眉心瞬间拧起来，额头冒出冷汗没压住那阵绞痛转头干呕出来。
他吐得猝不及防，吓得辛忱惊慌失措地帮忙拍拍他的后背:“哥哥你……”
那股感觉压不下去，但迟川好像得到释放似的，吐完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咬着牙，声音都在颤抖:“辛忱，我们回去吧！”
辛忱低头看地上呼吸困难的人，扶着迟川离开:“我们回去，不留在这里。”
病房里又恢复平静，里面还是亮堂堂的，只是地上一片狼藉。迟大海躺在地上呼吸不了，也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电图一点点变直。
叮——
心电图变成直直的一道线。
在缓缓闭上眼的那一瞬间迟大海好像看见了叶铭云和晓沅站在自己面前，她们哭着说让他死。然后他想挣扎，但最后一秒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滴眼泪划过脸庞，最后没了呼吸。
——
迟川胃病犯了，来医院他们没着急回去，辛忱顺带他去看看。经历过几个小时的检查迟川才从检查室里出来。
一出来差点站不稳，辛忱扶着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打开热乎的甜粥让他吃两口。
迟川浑身无力，连眨眼睛的力气都没。那些检查的仪器把他折磨了遍，坐在椅子上几乎是靠在辛忱身上。
他头轻轻地靠着辛忱的肩膀，目光落在医院走廊花白的墙壁上，看着看着就哭了。
他想她们了！
辛忱看见迟川哭了，但是这次他没有擦掉他的眼泪。他想，迟川想哭就哭吧！在他面前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哭泣，而他会静静地守护他。
不知道哭了多久，迟川哑声说:“辛忱，我没跟你说过吧！”
“什么？”
辛忱压着胸腔里的那股酸涩感，低声回应。
顿了片刻，迟川说:“其实我妈不止有我一个孩子。”
“我知道，你还要一个弟弟。”
“是，我有一个弟弟。”
“那……”辛忱懵了。
“我不是说这个。”
这句话说完辛忱突然想到什么，心里绞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
辛忱怔愣，动作太大，迟川感受到了。
“是你想的那样！我妈为了我和那些人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她不止一次怀过孕。除了我弟弟，她有过四个孩子，每一个都打掉了。”
“那些脏血她觉得厌恶、恶心，每一次发现怀孕的时候她都会吃很多堕胎药。因此她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她患有抑郁症，也想过自杀。”
“曾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天不出来。”
迟川垂眸，里面的光暗下来:“她自己活不下去，可是为了我还是好好活了下来，但最后她还是死了，后来我一直很想去找她。”
辛忱没忍住，咬牙哭了出来。
“哥哥……”
迟川没动。
“但是在弄死迟大海的那一刻我后悔了，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我知道我妈她希望我好好活着，你也是。而当我回头时你就在我旁边，那一刻我想我应该为我的宝宝活一次。”
迟川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或许没有你出现在，现在的我应该已经死了吧！可是没有，我还是撑到了看见迟大海死去。”
辛忱在抖，哑声说:“哥哥，我一直都在，每当你回头，我都在。”
“谢谢你，辛忱！”
迟川闭上了眼睛，泪珠悄悄划过脸颊。
晚上，辛忱他们没打算久留直接打车回去，原本以为想从这里直接回老区的，可结果外婆一个电话过来打破了所有的东西。
电话里声音嘈杂，外婆焦急的声音夹在其中，她匆忙地说了一句就挂了。
她说:“小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