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76年10月9日
地点:前进村
我再次收到打到县城的紧急电话，但这回可不是骑车去县城，而是来了辆小汽车接我。
这次打电话的，是我的亲大爷！
哦，是原祝安的亲大爷，没看到接我的都变成小汽车了？
人家打电话是这么说的，
“欸，喂，小子，我你大爷！收拾东西，回来吧，咱家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哈哈哈哈！
那些欺负过咱家的，欺负过你的，大爷我都记着呢，咱们呐，慢慢儿算！哈哈哈哈哈！”
这位大爷说话一听就知道，地道的帝都大爷，那笑声，隔着听筒都传了出来！
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仇家倒台了似的。
还好我是在县委领导的办公室，人家把地方腾出来给我了，不然但凡有谁听见我都得觉得丢人。
前两天，‘反派集团’被捕了，算是结束了真正的一段特殊的时代。
这位大爷那笑声像是憋了不知道多久的，那叫一个洪亮。
我想了又想，还是说出了我的想法，
“是这样，我们学校缺老师，我想着，要不站完最后一班岗？也就两个月了？”
大爷完全没有优柔寡断，直接开口，
“成，有责任心，是我祝家人！那你就等放假了再回来，正好我们这头帮你把家里什么都安顿好，回来你什么都不操心了。
到时候我提前派人去接你，哈哈哈，咱们风光回家！等你回来，呃，等你回来再说！”
其实我没想到，明明盼着离开，反而是我自己主动提出要留到结束了。
我以为我会像那几个老师一样，一接到消息什么都不顾就跑了呢。
可是想想校长那着急上火的模样，还是算了，他也算是个顶顶好的好人了，别给他添堵了。
这么一想，我算是祝家这帮人的恩人了，我要是没来，他们被算计的那些东西，原来的祝安处理不了。
结果自然是被人家借题发挥，全都倒霉受折腾呗。
但估计这也没少被折腾，只是把我这个小的摘出去了罢了。
好歹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儿，听着中气十足的。
我也没了低调的意思，由着小汽车再给我送回村里。
等送到位置，我还没下车站稳呢，不少村民围了过来，
“祝老师，咋回事儿啊？咋还坐小汽车了？”
我一挥手，“嗐，没啥，赶紧回家吧，别看热闹了！”
虽然我很想振臂高呼，老子马上走人了！但还是忍住了。
徐庆在边上看着我，我冲他挑了挑眉，徐庆一看就知道了。
等我回我的小屋子，他跟过来在后头问，“怎么说？啥时候走？”
我往炕上一倒，
“站完学校这最后一班岗啊，咱可不是那不负责任的人！”
徐庆也躺到炕上来，
“也好，不然张校长要急死了，不差这最后两个月了。”
我看着屋顶的横梁，问徐庆，“将来你想干啥去？”
徐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看看能不能找份工干着呗，还能干嘛？”
“上大学吗？”他还没有上大学的选项。
“要是能上试试也行，诶，你是知道什么嘛？才让大伙儿都看书的？”徐庆说着想起什么，问我。
“嗐，分析呗，文革结束了，那些人都被抓了，那个政策不会被推翻嘛？国家肯定需要知识分子建设的！”我随口扯了句。
徐庆转头看着我，“不早说，我都没攒钱，不会上不起吧？”
我一拍胸口，“放心，哥罩你！”
徐庆把头扭了回去，说了句，“那还行。”
他又反问，“你呢？上大学，然后呢？干啥？搞工业研究？”
我侧过身子面向徐庆，压低声音，“其实，我，我想，那个，混吃等死！”
徐庆被我这句话噎到了，半天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年头可没几个人会说这种话的！大家都说自己有理想有抱负的，哪有想混吃等死的。
“或者，纸醉金迷？”我试探着换了个词儿。
“呸，资本主义享乐思想要不得，大少爷，咱们得艰苦朴素！”徐庆笑了出来。
大概是没想到我这还没到哪儿呢，就又恢复享乐主义思想了。
我倒是愿意享乐，可惜，老天爷是看不下去我闲着的，这会儿我突然后悔留下来了。
你说你可怜什么老校长？别就这么点日子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位想要混古董市场的钱汤生半夜来敲了我的门，我打开门时手里都拿着辣椒水了。
谁家好人大半夜敲门啊？
这回他没像平时那样哪儿也没遮着，而是裹得严严实实，还背着一个特别大的麻袋。
看我开门，马上钻了进来。
我拦都没来得及拦，他就进了屋子，我只能转过身看他，他示意我关门。
我想了想，也不怕什么了，他要真成了什么逃犯来栽赃我，我就一刀结果了他扔空间！
主打一个谁也别想冤枉我！
我关上门，还顺带把门插上了，回过头看他，
“大半夜的，敢问您有何贵干？”
钱汤生把麻袋放到墙角，把遮脸的围巾拿下来，看着我，
“祝小爷，我有批古董，您看看能不能给收了？”
“嗯？这是怎么话儿说的？那不是您发家的玩意儿？”我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句，他不是只收不卖的？
钱汤生一脸严肃，“家里出了点问题，钱暂时动不了，我需要用钱。”
哦，忘了他们家是跟着反派集团混的，算是个头号狗腿子，要不也不能在那么敏感的日子里大肆搜刮别人当废品卖的古董。
现在反派集团倒了，他们家不跟着倒霉才怪。
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
“钱三儿是吧？”我一屁股坐在炕上，看着他，“钱三儿先生，您打量打量我这破茅屋，看我是能拿出一个子儿的不？”
确实，这破屋子比我在后山那个屋子还不如，就够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两个人待着都嫌地方挤。
钱汤生看向我，笑了一声，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祝老师，您啊，够能忍的啊！”
说到最后那句‘能忍’，他直接就是咬着牙说的，语气中还带着不少怨气。
咬完牙，他恢复了神色，又接着说，
“我一直以为您顶多帝都哪个破落户家的呢，顶多就是得罪了什么小人来的，合着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堂堂的数百年世家出来的祝少爷！还是嫡系独苗苗！了不得啊您！
呵，也不怪我，谁能想到呢？堂堂宝贝祝大少爷居然跑到这鬼地方受苦受难，您看您造的，哪有半点大少爷的气质？”
我看着钱汤生这副神情，像是要发什么疯似的，怪瘆人的，有点像那个梦里看过的原主。
毕竟他说着说着，眼眶通红，眼里因为操心也已经布满了红血丝，真的看着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跌落泥潭的不甘与愤恨全都出现在这位曾经嚣张到不可一世的钱三少爷身上。
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家世、世家的，我没那份记忆啊。
怪不得那位原主折腾那么惨呢，那种人再低调也低调不下来的。
人家肯定认为，能纡尊降贵下乡已经是够忍辱负重的了，还要怎么低调？
就像是有人问，何不食肉糜？老百姓听到了会觉得去你特么的！
这些大少爷就是这样想的，你说低调，他说我已经一个月只花三五百了，还不够低调嘛？
这会儿别人一家一年都攒不下来一百块，你三五百？举报不死你！
我坐在炕上突然笑出了声，然后抬眼看向他，
“钱三先生，想开点儿，就当此刻是天将降大任，乱一时所为，劳一时筋骨，您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日子。”
钱汤生看着我，扯了嘴角讥笑了一声，好看的桃花眼里似乎蓄了些泪水。
那态度，可能是觉得我在嘲笑他的呗
我为了证明没有嘲笑他，很认真指了指我后头的墙上，
“你看我这满墙贴的都是这个，还有知青院儿，我一直是这么劝知青们的，知青院儿也满墙贴了这个。”
钱汤生真的看了看，也看出我真的不是嘲笑他的了。
我劝他，“您就当自个儿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吧。”
钱汤生笑了声，
“想想也是，堂堂祝大少爷，比我家厉害多了，还能忍到这种程度，我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我转回了话题，“我有点儿钱，但是可不多啊。”
钱汤生直接就说，
“管不了那些了，您只要能出五千，这一麻袋全是您的，反正现在没人敢查您了，您拿到东西不怕拿不走！”
我当然不怕拿不走了，扔空间就行。
他真的把麻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包的很严实，瓶瓶罐罐的十几个，还有一堆十分漂亮的珠宝。
我知道他搜刮了太多了，肯定不会拿假东西过来。
这么些东西，要不是他家里出了问题，怎么也不可能五千贱卖的。
虽然他收来可能两千都花不到，但那是跟认不出价值的人的买卖，不可能那个价儿给我。
而且五千也是真贱卖了！不然一个瓶子、一件珠宝五千他也不会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