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和程南星一起入宫，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墨禾落在最后。
到江山殿时，原习拦下了程南星，同宋祁道：“国师，您先进。”
已经到了，宋祁也没想着多问一句为什么，留下墨禾在外面等着，迈步进去。
见宋祁进去，原习合上了门，笑着同程南星道：“程公子稍等片刻。”
程南星点头。
宋祁进去，就闻到了一股香味，独属皇帝的龙涎香。
只不过，以前明轩不喜点香，她倒从来没有闻见过。
明轩从条案前抬头，看见宋祁进来，开口道：“国师见谅，又召你入宫，是因为有一件事，朕必须先弄清楚。”
“何事？”
“早前，晏青云来过一趟。”明轩放下毛笔，站起身，开口道：“他说，朕中了毒，朕也是忽然想起，先前国师曾让程公子给朕把脉，晏青云没有理由诓骗朕，可朕也信不过，国师可知，朕到底，有没有中毒？”
“有。”宋祁坦然开口。
“既然晏青云都已经告诉皇上了，我也没有必要继续藏着掖着，皇上的确中毒了，而且，因为时间太长，而今根本无药可解。”
宋祁说完，几乎是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明轩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许久，他才平复了心情问：“那为何，你跟晏青云都知道，独独朕不知道？国师，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国师府历朝历代，几乎都掌握了不少宗室的消息，皇上若要问我这个，那可能太多了，一时间，说不完。”
“比如，国师可知，这个毒，是太后所下？”
明轩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的颤抖。
宋祁听在耳中，猜了个大概，便答道：“知道。”
“那为何不告诉朕？”
“这个毒世所罕见，可能太后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一味毒药，我也不想做一个挑拨离间的恶人，离间了皇上与太后的情分。”
更何况，那时候丞相府未倒。
若是明轩知道自己中毒了，她还要再把真假太子事情交代一遍。
那时候，明轩还有魄力坐在皇位上吗？
宋祁不知道。
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让明轩知道。
没成想的是，晏青云也知道，而且毫不犹豫的就告诉了明轩。
但明轩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杀了太后？
亦或者退位？
都不可能。
知道与不知道，都是一个活法，既然如此，还不如不知道，起码不用每日忧心自己何时毒发。
“可朕是皇上，朕连自己身体是什么情况，都需要别人告诉朕吗？”
明轩说着，眼前却是浮现了无数次，宋祁给他出谋划策的情形。
在皇宫之中，前朝大臣几乎都力拥丞相。
后宫中，太后也偏信着晏家，他这个皇帝，几乎算得上名存实亡。
是宋祁，在所有人都与他作对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他身边。
他已经把宋祁当做兄弟了，可以把自己的后辈放心的交给宋祁，可宋祁，欺他，瞒他。
或许不止这一件事，还有很多事。
他明明是皇帝，而今却成了天底下受蒙骗最多的人。
“皇上的身体，是由太医院负责，太医院的医官没有看出来，皇上要想问责，自然是可以，至于我，我是国师，我所做，只能从社稷出发，皇上中毒一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盛国的铁蹄早就来了，皇上心里，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宋祁说完，又开口道：“我知道，皇上是生气我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告诉皇上，那我也想问皇上如今知道了，准备怎么办？杀了太后？还是让医官医治。”
明轩愣了一刻，支支吾吾道：“自然是……”
“皇上其实想不出来应该做什么吧？既不能杀了太后，也不能召集天下名医会诊，所以知道与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呢？”
宋祁打断明轩，了然的笑了。
她懂明轩为何生气，却也明白，明轩无能为力。
明轩不敢去质问太后为何这样做，也不敢对外宣称自己中毒，命不久矣。
哪怕是知道这件事，也只能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撑下去。
这是身为帝王的无奈。
明轩沉默了，他挪动着步子，艰难的走回龙椅旁边坐下。
许久，明轩问道：“国师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什么想法？”
“我问过程南星，皇上还有多长时间，去见过晏青云，劝他入仕，希望大明不会后继无人，也曾想过，是否迎回佑王殿下，保大明皇室不会发生动荡，可如今，我觉得，在那个位置的人，不论是谁，只要大明百姓依旧能够安居乐业，那就无所谓了。”
“那明嘉，国师觉得如何？”
“他是盛国的驸马，摄政王，皇上以为，就算他不会苛待大明朝臣，在他身后的盛国人，难不成会放弃这个一雪前耻的好机会吗？”
宋祁手指微动，思忖了片刻，又开口道：“盛国如今七子夺嫡，内乱不止，佑王殿下无暇分身，这才没有趁着任杰身死一事，起兵攻打大明，接受三年之约，即便如此，朔京依旧归了盛国，在先前一役中，大明已经败了。”
“朕明白了。”
明轩悲凉的抬眸，凝神开口道：“这三年，是大明养精蓄锐的最好时间，朕不会让大明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印证那一句预言。”
听见“预言”两个字，宋祁眸光微微暗了一刻。
看来，晏青云也知道了自己和明轩是双生子。
晏青云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大病一场，昏迷了半个多月，怎么能知道这么多？
朝中上下，一致都认为明嘉编造了换太子一事，晏青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见宋祁不语，明轩又开口道：“国师，朕知道，你让肖太师上朝，是有了不问政事的想法，可如今举国上下，朕能相信的，只有你，若是有朝一日朕驾崩，传位于青云，还希望国师能像劝诫朕一样的，劝诫青云，让他做一个好君主。”
“皇上，此话不可说，更何况，晏青云此人心性不定，做不了一个好君主。”
宋祁记得。
记得晏青云夺了大明江山以后的暴政。
记得明嘉才是起兵谋反之人。
记得百姓因为晏青云的暴政，觉得明嘉是天命之子。
记得，世人都不知道晏青云造反，是受了明嘉的挑拨。
记得天下百姓觉得明嘉是大明的救世主，是屈辱求生，历经磨难也不改初心的明君。
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明嘉的确是一个救世主。
“或许，他也会是一个好君主。”
明轩说着，终于想起了外面候着的程南星，方才开口道：“国师，时间不早了，朕也不多留你，程公子，朕需要问他一些东西，今日可能会留在皇宫。”
“好。”宋祁点头。
闻言，明轩却有些意外，诧异道：“国师今日，怎么这么爽快，朕还记得上一次程南星被带去寿康宫，国师直接带人闯了寿康宫，京中都传国师待程南星不一样，怎么今天……”
宋祁面上情绪微收，淡淡开口道：“皇上与太后，自然不同。”
明轩笑了笑，明白了宋祁的意思，便也没有继续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