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钟!
此物之名,在江湖上可谓如雷贯耳,此乃上古流传之神物,在那囊括天下奇兵利刃的《江湖兵器谱》上,赫然排名第三十九位!亦是幻乐府代代相传、非生死存亡关头不得动用的镇殿之宝!
传闻,此钟乃上古天神东皇太一,于云梦大泽深处,采集天地精华、引动洪荒之力,耗费无尽心血铸就。铸成之日,天地为之变色,日月因而交辉,磅礴伟力灌注钟体,其声初响,便使方圆百里生灵魂飞魄散,具有毁天灭地之威能。然而,时光长河无情冲刷,神器亦会蒙尘。其内蕴含的浩瀚天地之力,被历代主人逐步消耗榨取,至百年后的今日,神威已大不如前,在那神兵辈出的兵器谱上,也只能屈居中间位置,令人扼腕叹息。
即便是戏龟年赖以成名的伏羲琴,同为上古十大神器之一,如今在兵器谱上也堪堪排在第四十九位,尚在东皇钟之后!沧海桑田,神器蒙尘,不得不令人感慨世事变迁,英雄气短!
说来讽刺,这尊贵无比的镇殿之宝,当年却并不受心高气傲的戏龟年待见,被他束之高阁,蒙尘已久。
后来,被戏龟年排挤不受待见的苗一鸣,心灰意冷之下,竟趁夜将其偷偷带出幻乐府,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于望南楼。直到几年前,刘懿率军偷袭极乐丰都,与江颉在极乐岛血战,陷入重围。关键时刻,幻乐府受江锋之请,率众从后包抄,欲断刘懿后路。生死一线之际,为了稳住幻乐府,换取一线生机,苗一鸣忍痛割爱,将这东皇钟归还戏龟年,这才迫使幻乐府暂时退兵,保了刘懿一行人平安离去。
今夜,山穷水尽,油尽灯枯,在幻乐府覆灭的最后关头,在所有的骄傲、算计、挣扎都化为泡影之后,戏龟年终于,也是被迫地,祭出了这压箱底的、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杀招!
蓬莱殿顶,残檐断壁之上。
戏龟年不知何时,已然挣脱了三大乐官的搀扶,他独自一人,双手负于身后,腰杆挺得笔直如松,稳稳地站立在最高处那摇摇欲坠的飞檐翘角之上!夜风吹拂着他破碎污浊的紫色锦袍,猎猎作响,竟凭空生出几分悲壮的孤高。
他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但一双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的光芒!一连串古老、拗口、充满了神秘韵律的口诀,如同梦呓,又如同祈祷,不断地从他干涩的喉咙中艰难涌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回荡在一片死寂的废墟上空。
随着他那带着血沫的吟诵声,异变陡生!
整座庞大的蓬莱殿废墟,开始有规律地、剧烈地左右摇晃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撼动它的根基!地底深处,传来沉闷如巨兽咆哮般的嗡鸣巨响,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震得人脚底发麻,心胆俱寒!
几个呼吸之间,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团璀璨夺目、难以逼视的紫金色光束,骤然从蓬莱殿底层最深处迸发出来!光芒之盛,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黑暗!隐约间,可见光束核心之中,一鼎造型古朴、方方正正、通体流淌着岁月痕迹的古钟,正缓缓浮现!它在紫金色的光辉中载沉载浮,熠熠生辉,钟体上铭刻的古老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缓缓流转!
这口东皇钟,与当年在苗一鸣手中那黯淡无光、仿佛凡物的状态完全不同!
此刻的它,仿佛从沉睡万古的梦中苏醒,重新焕发了作为神物的无上威严!它通体散发着一种震慑万物、令众生俯首的磅礴气势!只见它并未被任何人敲击,只是自身在微微地、有韵律地颤动着!
“铛——!”
一声钟鸣,不请自来!
这声音初听并不宏大,反而有些悠扬短促,如同空谷幽涧中传来的一声清脆鸟鸣,带着几分空旷与寂寥。然而,这声音却仿佛能直接敲击在人的灵魂深处,空旷而不失震撼,使闻者无不精神一振,仿佛被醍醐灌顶,瞬间扫去了部分疲惫与恐惧,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想要沉浸其中的感觉,当真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妙。
戏龟年面上已无人色,身体微微摇晃,全靠一股意志力在勉强支撑。他望着那口悬浮的光钟,眼中流露出痴迷、狂热与深深的疲惫,喃喃自语,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虔诚:
“香随青霭散,钟过白云来……”
吟罢,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语,那钟声骤然一变!
“唳——!!!”
一声极其尖锐、急厉、充满了穿透力和攻击性的钟鸣,如同传说中的凤凰在烈火中发出的最后、最凄厉的啼叫,猛然炸响!声音撕裂空气,在整片战场上空尖锐地回荡、震荡,久久不散!这声音不再令人心静,反而带着一种直刺神魂的锋芒,让所有听到的人,包括平田军一方的士卒,都感到一阵心悸耳鸣,头皮发麻!
刚刚带队冲到殿前不远处的候宇途,正琢磨着是直接冲锋还是再射几轮箭,一听到这变了味的钟声,再看到那冲天而起的紫金光柱和隐约的古钟轮廓,脖子下意识地一缩,那双铜铃大眼瞬间瞪得溜圆!
“哎哟喂!这老乌龟……不对,这老神仙!临死了还掏出一个这么唬人的大家伙!”
候宇途倒吸一口凉气,嘴里低声嘀咕着,甚至还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与他那彪悍的将军形象形成了滑稽的反差。“这阵仗……看着就不好惹啊!风紧!扯呼——!”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当机立断,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用他那破锣嗓子发出了最高效的指令:“兄弟们!看啥看?没见过神仙打架啊?赶紧的!把囊里的箭都给老子朝着那亮堂地方射空喽!算是给戏府主放个烟花送行!射完赶紧溜!跑慢了被钟声震成傻子,可别怪老子没提醒!”
一声令下,五百骑卒虽然也被那神异景象所慑,但军令如山,条件反射般张弓搭箭,朝着紫金光束的方向进行了一轮毫无准头可言的“告别齐射”,然后毫不恋战,跟着他们那位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候宇途将军,一溜烟儿绝尘而去,马蹄声杂乱而急促,显得颇为狼狈,却也迅疾无比,眨眼间又消失在了来时的黑暗中,直奔数里外的平田中军大营。
这一次,望着如潮水般再次退去的平田军,戏龟年没有像之前那样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也没有丝毫的恼羞成怒。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超脱了一切情绪。他只是微微仰着头,淡定地望着天空中那因东皇钟现世而撕裂夜幕的金色裂痕,双瞳之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炙热和一种近乎虚无的期寄。
他用细弱游丝、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缓缓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真理:
“晨钟暮鼓,醍醐灌顶。”
话音未落,那口悬浮的东皇古钟,仿佛听懂了他的话,钟声再变!
“咚——!嗡——!”
如同一位豪放不羁的汉子,在苍茫天地间放声高歌!声音骤然变得高亢、雄浑、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与力量!那钟声之中,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却又夹杂着一丝桀骜不驯、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狂放!极富节奏的、强而有力的声波,一圈圈扩散开来,响彻云霄,震荡四野!
在这恐怖的钟声之下,似乎连脚下的大地都被“惊醒”,开始微微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感,不由自主地弥漫在每一个尚未远离的生灵心头。
钟声浩荡,宇宙煌煌!
天地失色,乾坤动摇!
这绝非人力可及的威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