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浮沤大师的判断令幼蕖大喜，本能地问出口。
她并非质疑大师，而是惊喜来得太突然，她有些不敢相信。
浮沤大师自不会恼，深深点了点头，微笑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
幼蕖这才敢去接那光泽饱满的珊瑚珠，却突然觉得这随身多年的珠子此刻重若千钧。
她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几乎要托不动了。
其实珊瑚珠分量并未加重，只是离成功越近，她反而越加紧张，倍加在意，生怕有一丝丝的疏忽而导致前功尽弃。
向来从容镇定的她此刻突然战战兢兢起来。
起初去做这件事的时候，虽然前途莫测，她却有一种初生牛犊的冲劲与勇气，满怀希望地一头扎进去什么都不顾。
在奔波的过程中，永远不知道前方会遭遇什么，一次次进出各方异界，有时莫名其妙毫无收获，有时凭运气九死一生，更多时候是一路血汗，拼了命去博去闯。
她就像一只蚂蚁，努力、顽强地积累着一粒粒细沙，冀望这沙有一日可以成塔。只是这沙粒的积累过程又漫长又辛苦，要沉下心来应付各种险境。渐渐地，索性只专心过程，不去多想何时能成塔，甚至不去想能不能成塔了。
几乎默认自己会永久地奔波在攒沙粒的路上，倒也平和。
如今眼看胜利在望，反而平添了患得患失，她心底隐隐泛起了恐惧与焦虑，莫名地担心结果不可控，担心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眼看幼蕖的手掌微微颤抖，眼神也交织着疑惧忐忑情绪，大失往常的锐气，浮沤大师“咄”一声大喝，恰似当头棒喝。
佛门纶音，金声玉振，令幼蕖眼神一清。
“观无常，修无我，观当下。持平等心，修随缘法。”
浮沤大师悠悠道来。
幼蕖听在耳中，只觉心头如雪洗，清凛凛的一片，后脊一条凉线下来，脑中迷雾散去，光明重现。
她不由汗透衣衫，知刚刚自己是突起迷障，心魔丛生，多亏浮沤大师及时喝醒了她。
枉她自诩清明通透，怎地迷茫至此！
幼蕖一礼下去，满面羞愧：“多谢大师为弟子破除迷障！”
浮沤大师摇摇头，眼神里尽是慈和之意：
“小施主何必过于苛责自己？分明是你慧根深种，一点即透。珊瑚珠关系你至亲之人，所谓关心则乱，在所难免。老衲在你这个年纪时远不如你，若小小年纪也经历这些事，只怕早就举止失措。”
幼蕖不由失笑：
“大师，弟子其实……已经六十岁了……您还一口一个小施主、小小年纪……弟子心境未长，犹带少年浮浅，实在惭愧。”
这话说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她入上清山时乃清都一千五百六十六年，彼时不足十五，稚气未脱。如今清都一千六百一十二年，她已经六十了！若在凡俗，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了。
比起俗世的同龄人，她却还是这般不成熟！
浮沤大师笑道：
“吾等修炼之人，只以甲子纪年，如何能与凡俗比论？小施主你方才过得一个甲子，大道才刚刚起步，心境尚在稚嫩阶段，所以，你还是个娃娃呢！”
得到消息刚刚赶来的真海插话道：
“就是！九儿，我等入了修炼之途，便不以凡俗年岁标记。不然，难道你要当我是个老翁翁？你看看，有我这样天真可爱的老和尚么？”
他故作生气，瞪大了眼、嘟起了嘴。
幼蕖大笑起来，确实，她面前的真海，依旧是那个唇红齿白、活泼可喜的小和尚。
而且，真海还是那样的古灵精怪，一笑起来鼻子就微微皱起，数十年光阴流逝，也不曾在他精神状态上留下岁月痕迹。
空门弟子，比起其他道门修炼者，大概更能抵御俗事的侵袭。
真海身在空门，本就不染尘埃，黄卷青灯、暮鼓晨钟天然就摒除了世事纷扰。
所以，虽然他个头长了些、筋骨也强壮了些，但眼神仍然清澈，笑容依旧天真，一如当初八派合练时的小和尚。
真海也在打量着幼蕖，他的九儿姐姐许久未见，只多了丝干练果断，微染风霜而已，气质依旧纯净清灵，并不曾比离去时多半分熟态。
在她身上，根本看不到时光的侵蚀，仿佛她不是经历了界面间的穿梭，而只是从四十年前径直一步穿越到现在。
依旧是那个如泉水般明净清澈的垂髫少女。
幼蕖笑声洒下的时候，真海眼眶微热，他们俩似乎昨日才分开，漫长的分离没有造成丝毫隔阂，九儿在他面前还是那样随意轻松，他也一样对她心有亲近。
不需要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定然都很好！
两人执手相望，什么都不用说，欢喜从眼里、嘴角涌出来，手心的温暖与目中的热意，足以熨平这些年的牵挂。
“且去！且去！”浮沤大师挥挥手，“到底还是两个娃娃，才几十年没见就这样眉开眼笑的。老衲我看不得这样傻笑！”
幼蕖与真海笑着辞了浮沤大师，这才到一边去细细话家常。
真海听幼蕖道了些异界见闻，大感新奇。虽见她说得轻松有趣，但他心里是知道的，这过程里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甚至生死挑战。
难得的是，九儿并非强颜欢笑故作姿态，她是真的能从任何困难里寻摸到趣味，他是亲眼见过的，哪怕是在泥泞中行走，她也能将飞溅的泥水看出花来。
“对了，祈宁之那个家伙快结丹了。”真海想了想，还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幼蕖，“我还在想，要不要帮你带一份贺礼呢！既然你回来了，我就不操心了。”
虽然幼蕖没问，但真海觉得幼蕖应该是关心祈宁之的，祈宁之肯定也希望自己的好消息能被她知晓。
幼蕖不由微微一愣：
“这么快？”
真海当然更不会打诳语。
今儿的惊喜真是一波接一波。
祈宁之比她大六岁，今年也就六十六吧？这个年纪若能结丹成功，确实可以在玄机门乃至青空界的修炼史上记一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