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的追踪高效而精准。通过分析那些被重点关注的公众号广告链接的访问日志,结合其他技术手段,他很快筛选出几个高度可疑的Ip地址,并设法获取了与之关联的、在特定时间点出现在对应区域监控中的一些人像截图。这些图像模糊,但经过AI增强处理后,能大致分辨出轮廓和部分特征。
当这些照片被呈送到李刚和王迁面前时,一直如同冰山般沉默的王迁,目光在其中一张照片上骤然定格。
照片上的女子穿着一身简单的亚麻长裙,正弯腰在一个市集摊位前挑选水果。她侧对着镜头,只能看到清瘦的侧脸轮廓,束在脑后的长发滑落几缕,遮住了部分脸颊。阳光勾勒出她脖颈柔和的线条和微微蹙起似乎在选择水果的专注眉宇。
仅仅是一个模糊的侧影,却让王迁握着照片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的呼吸有那么一刹那的凝滞,尽管他立刻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但那一瞬间的失态,没有逃过李刚的眼睛。
照片上的女子,眉眼间,竟有三分像极了张凤。不是完全一样,张凤的气质更显干练锐利,而照片中的女子则多了几分疏离和淡淡的忧郁。但那眉骨的弧度,那抿唇时微沉的嘴角,尤其是低头时脖颈那段脆弱而执拗的曲线……太像了。像到让王迁沉寂多年的心湖,如同被投入一颗巨石,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目标,我来跟。”王迁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将那张照片紧紧攥在手心。
李刚微微挑眉,看着王迁眼中那罕见地翻涌着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心中了然了几分。他没有立刻反对,只是淡淡道:“我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目标很可能直接关联Z组织的行动组,危险系数很高,我不希望个人情感影响判断。”
王迁沉默片刻,仿佛在平息内心的波澜。他抬起眼,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冽,但深处那一点灼热的光,却无法完全掩去。
“我认识她……或者说,我认识一张和她很像的脸。”他的语气带着罕见的、近乎恳求的坚定。
李刚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记住你的身份和任务。北斗,把关于这个女人的所有已知信息,包括北斗锁定的她最近频繁出现的区域,交给王迁。”
“是。”
北斗迅速调出资料:“目标化名‘雅辛塔’,最近频繁出现在清迈远郊一个名叫‘希望之光’的小型福利院附近。根据初步观察,她似乎与那里的孩子关系密切,有时会去帮忙。福利院位置偏僻,符合隐匿要求。”
王迁仔细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中那张照片。
……
数日后,清迈远郊,“希望之光”福利院。
这里与其说是福利院,不如说是一片由旧校舍改造的、略显简陋但充满生机的院落。红砖墙上爬满了绿植,院子里有孩子们嬉戏的笑声和简陋的秋千、滑梯。
王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帆布外套,脖子上挂着一台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徕卡m6胶片相机,打扮成一个追逐光影、略带风尘仆仆的旅行摄影师。他刻意收敛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杀气,眼神变得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艺术家常有的、对世界的观察与好奇。
他站在福利院锈迹斑斑的铁门外,透过缝隙,看到了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身影。
“雅辛塔”正坐在院子里的榕树下,身边围着四五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她手里拿着一本图画书,轻声念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侧脸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柔和,那份专注与宁静,与她可能存在的杀手身份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王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太像了……尤其是她低头时,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几乎与记忆深处那个倒在血泊中、却依旧用最后力气对他微笑的女子重叠。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抬手敲响了铁门。
一名年长的修女闻声而来,疑惑地看着门外的陌生亚洲男子。
王迁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和善意的笑容,用流利的泰语夹杂着些许英语解释道,自己是一名旅行摄影师,正在拍摄一组关于东南亚边缘社区人文的照片,被这里的宁静氛围所吸引,询问是否允许他进来拍些照片,并且愿意支付一些费用作为对福利院的捐赠,甚至希望能借住几天,更深入地记录这里的生活。
他的态度诚恳,举止得体,再加上摄影师的身份和愿意支付的费用,让修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王迁走进院子,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榕树下的“雅辛塔”。她似乎被门口的动静惊扰,抬起头,目光与王迁相遇。
那是一双清澈而沉静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更多的是如同深潭般的平静。她的目光在王迁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淡淡地移开,继续给孩子们念书,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闯入者。
但王迁在她抬眼的瞬间,看得更清楚了。那三分相似,在正面看去更加鲜明,尤其是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哀愁与坚韧,几乎与张凤如出一辙。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又是一窒,不得不强行移开目光,假装被院中的其他景物吸引,举起相机,调整焦距,掩饰内心的震荡。
他选择了一个角度,将“雅辛塔”和孩子们纳入取景框,却没有按下快门。透过冰冷的镜头,他看着那个酷似故人的女子,看着她对孩子们流露出的、不似作伪的温柔,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矛盾与困惑。
王迁知道,他的任务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接近她,了解她,挖掘出她背后的秘密。但此刻,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某种不确定感,害怕揭开真相,害怕这短暂的、如同幻影般的重逢,再次以悲剧收场。
他放下相机,对修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开始履行他“旅行摄影师”的职责,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个榕树下的身影。
……
与此同时,在千门的秘密通讯频道里。
李刚看着王迁传回的、关于“雅辛塔”在福利院的初步观察报告,眉头微蹙。他接通了北斗的线路。
“北斗,王迁对那个女人的反应不太对劲。查一下,五年前,迈彭禅师事件中,那个叫张凤的女人,和王迁到底有什么渊源?”
北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调取尘封的档案,然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低沉,在加密频道中缓缓响起:
“刚哥,张凤……是昂山女士的机要秘书,一个很明事理、也很勇敢的女人。五年前,王迁因为保护昂山女士的任务,与她有过一段……算是露水情缘吧。据有限的记录和旁证,他们彼此应该都动了真心。”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后来,迈彭禅师的人为了报复和震慑,绑架了张凤。他们用了最残忍的手段……把她制作成了‘肉身莲花’。”
即使冷静如北斗,在提及这个词时,声音也微微顿了一下。
“等王迁根据线索找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张凤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看着王迁,眼睛里没有怨恨,只有解脱和……一点点不舍。王迁他……”
北斗的声音更低了,“……他亲手结束了张凤的痛苦。从那以后,王迁就变得更冷了,几乎不再触碰任何与感情有关的东西。”
通讯频道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刚缓缓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王迁在看到那张只有三分相似的脸时,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那不是简单的警惕或任务目标带来的专注。
那是沉寂了五年的火山,在看到一个相似的火星时,骤然迸发出的、混合着恐惧、渴望、痛苦与一丝渺茫希望的、足以焚毁一切冷静的烈焰。
“我知道了。”李刚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切断了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