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瞬，萧稚音就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师兄对聂垚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为什么师兄会提前知道有魔修入侵。
为什么师兄会看到十年后才会现世的典籍。
他……似乎是重生的。
而这件事，显然是涉及到了天机，不能够说出口，他此刻已然接近了边缘，若再想要开口，恐怕天道容不得他。
萧稚音有些急切，她看着崔青岁，不容反驳道：“崔青岁，你给老娘闭嘴！”
崔青岁果真不再说话了。
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已然镇定了下来；姬凌惊愕地看着崔青岁，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你在骗我！你怎么可能尝试过？你在骗我！”
崔青岁只是看着他，平静道：“我有没有在骗你，你心里明白的，不是么？你也根本没信过那些魔修。”
姬凌有些狼狈地别开了头。
崔青岁微微垂眸，那皎皎如月、温润似玉的脸庞上竟然难得出现了一丝名为“脆弱”的情绪，他扯了扯嘴角，道：“我要杀你，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而是因为你和她很像。”
萧稚音知道“她”是谁，是崔青岁的生母，那位为爱疯魔的长公主。
萧稚音有些不安地看着崔青岁，而后没有半分犹豫，松开了手里的知音剑，从侧面抱住了崔青岁的腰，安抚道：“师兄，咱们把他杀了，赶紧回宗门，好不好？我饿了，想吃糖葫芦。”
崔青岁垂眼，看着萧稚音，失笑道：“阿音放心，我很好。”
顿了顿，他重复道：“我很好。”
萧稚音松开他，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危险地看着姬凌。
姬凌是鬼修，他目前的修为等于是修士的筑基期，不管是自己、还是崔青岁，轻易便能制服他。
她到现在都没明白，姬凌为什么要只身过来找他们，为什么什么武器都没有带——他是不要命了么？
她刚这么想，崔青岁便开口道：“你自己也不想活命了，不是么？”
他说着，轻笑一声，神色怜悯道：“你知道这法子根本没办法复活一个人，所以你想，既然生不能一处去，那死也要在一起——”
姬凌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被人说中了心事一般不敢抬头。
崔青岁犹觉不足，接着道：“我向来不能够理解你们这种人的想法……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所谓的爱、所谓的情，便要拉着周围的人陪葬，你们这样的人，确实早些死了好。但凭什么呢？凭什么你们痛痛快快地死了，其他人却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是一种很自私的行为？”
他说着，将手中的凌霄剑往姬凌身上狠狠一送，比先前的姬凌还要咄咄逼人几分：“你是懦夫。你只敢用死来逃避——你自己也知道，死是最轻巧的事情，但你自己去死，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凭什么你要替别人做出选择？怎么，只有你自己才是人、才有七情六欲？明月镇的镇民不是人么？王折香不是人么？那些前来调查、失踪的弟子，不是人么？”
姬凌闭了闭眼，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开口：“你说得对。我是懦夫。”
他有些冷静了下来，自嘲一笑：“你们会杀了我，是么？”
崔青岁没有说话，一直在旁边担忧不已的萧稚音开口了：“我们为什么要杀你？”
她迎着姬凌不解的神色，嘲讽地笑了：“杀了你，对你来说是解脱，但你造下的孽，需要你活着来赎罪。”
萧稚音说着，没忍住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要复活谁，但我也能猜到大抵是你的夫人——若你夫人泉下有知，知晓自己的夫君为了成全自己所谓的爱情、为了感动自己，而造下无数罪业，那她恐怕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你。”
姬凌这下是实实在在被萧稚音戳中了痛处。
但他没有反驳。
萧稚音见姬凌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翻了个白眼，而后握住崔青岁执剑的那只手，带着他将剑抽出来，又仔细替他擦了擦沾染上姬凌许多血的手。
崔青岁见萧稚音抿着唇，很不高兴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阿音别担心，我现下好多了。”
阿音说得没错，这种人，只是为了成全自己所谓的“爱情”，为了感动自己，这种人最是可悲可怜，他为什么要拿这种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只是心情到底受了不小的影响，可正事在前，他还是勉强收敛了心神，冷冷地看着姬凌：“你若是不想叫你夫人死不瞑目，就将事情经过讲一遍吧。”
姬凌靠在门柱上，鲜血一滴一滴地从他肩骨流出，又顺着他的手臂，自指尖滑落，他生得好看，哪怕是这般狼狈的模样，也不由得叫人觉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不知什么时候，天边的月色明亮了一些，皎皎的光辉洒落在姬凌的脸上，他微微闭上眼，脸上露出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来。
“我和桃桃认识，是在三千五百年前的谷雨时节……”
崔青岁一边用宗门里发放的专用于留证的玄玉令录制影音，一边替萧稚音拢了拢衣襟，他闻言，没忍住有偏头，看向了陷在回忆里的姬凌。
姬凌偏了偏头，看向他们，道：“也就是你们这般的年纪。”
心理年龄二十多岁的萧稚音：“……”
上辈子活到了四十多岁的崔青岁：“……”
啊对对对，你说是就是吧。
……
三千五百年前的谷雨时节，姬家美名在外的小公子姬凌，在家里人的要求下，不情不愿地踏上了前往仙门大选的路。
姬凌今年不过十六岁，正是叛逆的时候，最不乐意被家里人支配、安排。
离姬家最近的仙门大选地点，也有百里之远，行走到一半时，姬凌趁着家仆不备，偷偷从马车里离开，想要学话本子里那样行侠仗义。
他才不要拜入仙门呢，那些仙人总是规规矩矩的，多没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