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拉宫的寝殿内,鎏金铜灯悬在梁上,灯影在金砖地面上晃出细碎的波纹。赞普的藏靴碾过地面时,金砖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像在替他宣泄心口的焦躁。他已在殿内踱了半个时辰,腰间的和田玉佩随着动作撞出“叮铃”脆响,每一声都敲在空荡的殿宇里,更显得周遭寂静得可怕。
窗外的云翳厚得像浸了墨的棉絮,把月光捂得严严实实。赞普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触到滚烫的皮肤——巴桑本该在戌时三刻带回联军的密信,此刻亥时已过,别说人,连只传信的飞鸽都没见着。他猛地停步,靴底在地面蹭出半道白痕,视线落在案上那盏凉透的酥油茶上:早晨巴桑出发前还笑着说“这茶够浓,等我回来续第三碗”,现在茶碗边缘凝着圈褐色的渍,像道干涸的泪痕。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赞普寝宫?”殿外卫兵的呵斥陡然炸响,像块巨石砸破殿内的死寂。赞普的手瞬间按在腰间的佩刀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个时辰敢硬闯的,要么是急事,要么是敌人。
“我是城门官多吉!有要事禀报赞普!”另一个声音裹着风冲进来,带着被卫兵拦阻时的喘息,“再拦我就真误事了!”
赞普猛地拉开殿门,夜风裹挟着雪粒子灌进来,刮得他脸颊生疼。城门官多吉跪在雪地里,藏袍下摆沾满泥浆,冻得发紫的手死死按着胸口,像是要把那颗狂跳的心脏按回腔子里:“赞普!属下刚在西直门撞见……扎西带着复兴宗的人,把巴桑大人架走了!”
“你说什么?”赞普的声音像被寒冰冻过,每个字都带着碴子。他俯身攥住多吉的胳膊,指力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看清楚了?是巴桑?”
多吉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挣扎:“错不了!巴桑大人的左耳垂有颗朱砂痣,属下看得真真的!他被两个人架着,头歪在肩上,像是被打晕了……扎西大人手里还攥着巴桑大人的佩刀,那刀鞘上的狼头纹,属下认得!”
赞普猛地松开手,多吉踉跄着瘫坐在雪地里。他望着西直门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泛着诡异的红光——复兴宗的院落就在那片红光深处。心口像是被雪地里的冰锥狠狠扎了下,疼得他眼前发黑,昨夜巴桑打包密信时的模样突然撞进脑海:那时巴桑把油布裹了三层,塞进靴筒内侧,抬头冲他笑“赞普放心,这信比我命金贵”,此刻那笑容碎在记忆里,扎得他眼眶发酸。
“退下。”赞普转身时,藏靴在雪地里踩出深深的坑,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铁镣。回到殿内,他反手甩上门,青铜门环撞在门框上,发出震耳的“哐当”声。
案上的烛火被气流掀得剧烈摇晃,赞普盯着跳动的火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暖玉——那是去年初夏,巴桑从雅鲁藏布江里摸来的,当时他浑身湿淋淋地闯进来,把还带着水腥气的玉塞给赞普:“这玉暖得很,冬天揣着能焐手。”现在玉确实是温的,可掌心的汗却把它浸得滑溜溜的,像条要脱手的鱼。
“不能慌。”赞普对着烛火喃喃自语,可声音却在发颤。他走到书架前,指尖抚过一排排经卷,在《甘珠尔》的第七册停住——这里藏着通往大昭寺的密道机关。去年巴桑无意发现这个暗格时,还打趣说“赞普,这密道够隐蔽,将来要是遇着刺客,咱们能从这逃去大昭寺求佛祖保佑”,那时两人笑得前仰后合,谁能想到玩笑竟成了眼下的救命稻草。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出那册经卷。书架“咔啦”一声向内缩进半尺,露出黑漆漆的通道口,积灰的石阶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条蛰伏的蛇。赞普弯腰钻进通道,潮湿的霉味瞬间钻进鼻腔,混杂着陈年的酥油香——那是巴桑每次经过都要往密道里点的酥油灯,说“走暗路也得亮堂些”。
石阶被踩得“咚咚”作响,每一步都惊起一串灰尘。赞普的藏靴碾过台阶上的裂缝,那里还留着巴桑刻的小记号——他们曾比赛谁能在密道里留下更多标记,现在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像在无声地催促他快些、再快些。
快到出口时,他听见了大昭寺经堂的转经声,“咔嗒、咔嗒”,像巴桑磨匕首时的节奏。出口藏在弥勒佛像的底座后,他推开石板时,正撞见洛登国师用桑烟熏着青铜法铃,淡蓝色的烟圈裹着法铃的“嗡鸣”散开,在空气中荡出细碎的涟漪。
“哐当——”洛登手里的法铃突然坠地,黄铜撞在青砖上的脆响刺破经堂的宁静。老国师膝头的念珠线“啪”地绷断,紫檀木珠子滚得满地都是,有几颗弹到赞普脚边,被他踩在靴底。洛登弯腰去捡珠子时,指节在砖上磕出红痕,却浑然不觉,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赞普:“他……出事了?”
赞普没说话,径直走到酥油灯前。火苗在他眼底跳动,映得瞳孔里的红血丝越发清晰。他抬手捻灭三盏灯,灯芯爆出的火星溅在手背上,烫出三个细小的燎泡,他却像被冻住般没动——这点疼,哪比得上心口那阵翻江倒海的慌。“复兴宗的人抓了巴桑,”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扎西亲自动的手。”
洛登闻言也是心头一震,连忙说道:“赞普先不要急,那巴桑还是很稳重的,也许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赞普闻言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国师说的倒是轻巧,万一要是联军那边带了什么信件给我,让复兴宗主搜查出来的话,那岂不麻烦?”
洛登国师说道:“这巴桑是你的亲信,对你绝对忠心,而且我看他也算是机灵,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有事,现在倒是你应该马上去找他要人,这样才是正常的。毕竟像这样的事情你是不会不知道的,他又是你的侍卫大统领,如果你不闻不问才是不正常的。”
赞普的指节在经案上重重一叩,青砖应声陷下浅痕:“去找他要人?他会不会对我下手?”
洛登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他要是下手的话,早就下手了,又何必等到今天呢?他是知道还有不少将领是拥护你的,他不想看见吐蕃人火拼,所以才会一直没下手的,所以我们要利用这一点,和他周旋。”
赞普闻言点了点头说道:“那我现在就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