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苏毅刚送走一位从蜀地远道而来的贸易公司经理，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门卫通报，有个叫许大茂的四九城来客，正在厂门口要求见他。
“请他进来吧。”苏毅放下电话，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不多时，许大茂的身影便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比起第一次来特区时的风尘仆仆，他这回的打扮可谓“鸟枪换炮”。
一身崭新的藏蓝色西装，料子笔挺得有些生硬，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脖子上挂了条颇为显眼的金链子。
只是手腕上那块略显跳脱的电子表，与这身郑重其事的行头有些格格不入。
“小毅！可算又见到您了！”
一照面，许大茂便满面春风地迎上来，不由分说给了苏毅一个结实的拥抱，嘴里吉祥话跟连珠炮似的。
“您这厂子真是越来越气派了！我就说您是干大事的人，瞧瞧这光景……”
苏毅笑着回敬他一拳，打量着他这身行头打趣道：“大茂哥，你现在这派头，一看就是发了。”
“哎哟，您可别寒碜我了，”许大茂嘿嘿笑着，下意识扯了扯西装下摆，“我寻思着，来您这儿总得拾掇拾掇，不能给您跌份儿不是？”
两人说笑几句，各自落座。
苏毅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扔了过去，如今他每天都要接待各路客人，烟茶已是必备。
“大茂哥，我妈他们到四九城都安顿好了吧？”
苏毅今年全家回四九城过年，苏念北放了寒假就先过去了，他要等到年底才能回去。
“您放心，早安排妥了！”许大茂一听这话，立刻拍着胸脯道。
“他们一星期前到的，我从三大爷那儿得了信儿，马上让我媳妇过去，里里外外都给打扫了一遍，窗户擦了，被褥也都晒了，保准苏婶他们住得舒坦。”
苏毅倒是有些意外，他当时只交代了阎解放。“大茂哥，你有心了。这事办得周到，我得谢谢你。”
“您这话可就见外了！”许大茂连连摆手，“咱们谁跟谁啊！再说，三大妈和解放媳妇也都搭了把手。”
他话音一转，压低声音道：“对了小毅，您听说了吗？刘光天判了，判一缓一，人是出来了，可工作也丢了，现在刘海中在院里，可不像以前那么神气了。”
苏毅点点头，这事周小鹏已经在电话里知会过他，只是没提刘光天丢工作这一节。
转眼快到中午，苏毅起身道：“走，先吃饭，边吃边聊。”
“咱可提前说好了，今儿个说什么也得我请！”许大茂一拍胸脯，一脸豪气。
“到了这儿，就是我的地盘。”苏毅不由分说，领着他往外走，“哪有让客人破费的道理。”
两人进了附近一家还算体面的粤菜馆。几道生猛海鲜上桌，许大茂几杯啤酒下肚，话匣子便彻底打开了，眉飞色舞地讲起他的“战绩”。
“小毅，您那电子表，在咱们那儿可是这个！”他用力翘起大拇指。
“上次那五十块，我拿回去，还没怎么吆喝呢，不到半个月，全光！都是托关系找门路来买的，抢手得很！这回，我打算多进点，两百块，您看怎么样？”
苏毅慢条斯理地剥着虾壳，听完摇了摇头，面露难色。
“大茂哥，不是我不照顾你，我这儿内销的额度，每个月都紧巴巴的，分给谁都不够。给你开的货，那都是从别人份额里硬抠出来的。要是给你开太大口子，别人那儿就没法交代了。”
他放下筷子，给出一个确切的数字：“这样，看在老交情份上，我每月最多能给你留一百块的固定指标。这已经是顶格了。”
“一百块？”许大茂一听就急了，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央求，“小毅，小毅哥，我叫您哥成吗？一百块哪够啊？市场等着呢！您再通融通融……”
“大茂哥，一百个真的不少了，”苏毅打断了他的话，“这也就是你，换了其他人，这个口子我肯定不开。”
许大茂见苏毅态度坚决，眼珠子一转，又换上了无赖的笑脸。
“一百就一百！不过上个月我只拿了五十块，这次您怎么也得把‘差额’给我补上不是？”
苏毅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松口：“行吧，看在咱们兄弟的情份上，上次的‘差额’这次给你补上。”
“得嘞！您可真是我的贵人！”许大茂顿时眉开眼笑，举起酒杯，“我敬您！合作愉快！”
送走了心满意足、揣着新订单的许大茂，特区的日子在机器的轰鸣与文件的批阅中过得飞快。
日历一页页翻过，转眼间便到了年底。
腊月二十二，北风已裹紧了京华大地，苏毅搭乘的航班在铅灰色的云层下降落在首都机场。
机舱门一开，凛冽的寒气便扑面而来，远处城市轮廓覆着一层皑皑白雪。
苏勇早已开车在机场外等候，兄弟俩见面，相视一笑，许多话便尽在不言中。
车子碾过路面薄薄的冰碴，驶过挂满晶莹冰凌的街树，穿过笼罩在冬日寒雾里的街道，最终缓缓拐进了那扇黑漆光亮的大门，在前院新辟出的停车处稳稳停下。
听到前院的车声与人语，阎解放两口子忙从倒座房里迎了出来，满脸笑意地打着招呼。
苏毅与他们寒暄几句，便与苏勇一道，径直穿过垂花门，往温暖亮堂的中院正房去了。
推开房门，一股暖意混着饭菜的香气立刻涌来，将身后的严寒隔绝在外。
屋里烧着暖气，玻璃窗上蒙着一层温馨的水雾。
李春兰、赵芳闻声从厨房迎出，苏念北更是像个小炮弹似的冲到他身前。
“可算到了！饿坏了吧，快洗手。”母亲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看他是否瘦了。
桌上已摆好了碗筷，中间是咕嘟冒着热气的紫铜火锅，旁边围着切得薄如纸的羊肉片、翠绿的菠菜、冻豆腐和一小碟炸得酥脆的辣椒油。
屋里笑语欢声，将窗外四合院天井里那片静默的雪色，衬得格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