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正经带出来、手把手教过的徒弟，没有二十也有十几个。
现在有的还在厂里当骨干，有的可能调去了别的单位，还有的听说也有下海做点小买卖的。
一个个熟悉或已有些模糊的名字和面孔，开始在他脑子里快速闪过。
大徒弟张建国，老实巴交，好像还在三车间当班长，二徒弟王援朝，机灵，前几年听说调去区里的机械厂了。
还有那个最小、最会来事的小六子，叫什么来着？好像早几年就停薪留职，捣鼓服装去了？
要说最有本事、也最可能念旧情的，还得数他的七徒弟，蓝战非。
这小子当年进厂时还是个毛头青工，是刘海中手把手教出来的，从看图纸到操作精密机床，一点没藏私。
蓝战非也争气，肯学又能钻，后来凭技术一路提拔，听说前两年已经当上第三分厂的厂长了，正经是个实权人物。
刘海中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第三分厂是干嘛的？生产机械零配件，特种钢材，有些特殊型号的，外面想买都买不到，得有条子！
如果自己能从蓝战非手里，哪怕搞出来一点不那么核心、但市面上紧缺的边角料或者次品，转手一卖，那钱还不是哗哗地来，可比开饭馆、卖电子表来得快，也更能显出自己的“门路”。
想到这儿，堵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仿佛松动了一些。
他抬起头，难得地用带着赞许的眼神瞥了一眼刚才出声的小儿子刘光福。
“嗯。”刘海中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重新拿起烟杆，吧嗒了两口，烟雾缓缓吐出，语气恢复了往常一家之主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笃定。
“光福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急什么？慌什么？”
他扫了一眼还在赌气的刘光天，慢条斯理地说：
“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年初二，我那帮徒弟，只要还在四九城的，都得来给我这个师傅拜年。到时候，我跟战非提一下。这点事，对他一个管着几千号人的厂长来说，不算什么。他肯定能给我办妥。”
话语里充满了对往日师徒情分和自身余威的自信。
炉火似乎也感应到了气氛的变化，烧得更旺了些，将刘海中那张重新泛起红光的脸映照得清晰了不少。
刘光天抬起头，将信将疑地看着父亲，但眼底也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苗。
刘光福则低下头，悄悄松了口气。
只有刘光天的媳妇，看着公公那副笃定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丈夫跃跃欲试的神情，心里不知怎地，隐隐有些不安。
那蓝厂长，真还像以前当学徒时那样，对师傅言听计从吗？这年头，什么事，怕是都没那么容易吧？
时间一晃到了第二天。
苏毅难得睡了个懒觉，直到九点多，才带着早就迫不及待的苏念北出门，打算去百货大楼置办点年货。
刚走到大门口，就和从外面回来的阎解放两口子打了个照面。
阎解放推着自行车，他媳妇跟在旁边，两人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阎解放，眉头拧成了疙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一抬眼看见苏毅，阎解放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把自行车支好，快步迎了上来。
“小毅哥！真巧了，我正想去……正想找您呢！”他语气急切，带着明显的慌乱。
“解放，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苏毅停下脚步，问道。
“唉！出事了！”阎解放搓着手，声音都低了几分。
“是我哥那边，他和我爸开的那饭馆，昨儿晚上让消防部门给查了！说是什么消防通道宽度不够，还有灭火器配置不合规，当场就给贴了整改通知单，要求停业一星期，整改完了复查合格才能开门！”
他苦着脸，又快又急地说：
“可您说这节骨眼上！眼下正是年底，单位聚餐、家庭聚会最多的时候，生意最好的时候！停业一星期，损失太大了！我哥急得嘴上直起泡，于莉嫂子更是哭了好几场。他们想着，想着您认识的人多，路子广，看能不能，帮忙找找消防那边的关系，沟通一下，哪怕让咱们边营业边整改呢？罚款咱认，别关门就行啊！”
苏毅听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满脸期盼的阎解放，又看了看他身后同样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解放媳妇，缓缓摇了摇头。
“解放，这个忙，我帮不了。”苏毅语气平静，但很明确。
“啊？小毅哥，您……”阎解放没想到会被这么干脆地拒绝，一时愣住了。
“第一，”苏毅伸出根手指，“消防有消防的规矩，查出问题整改，这是正事。安全无小事，这话不是白说的。我虽然不懂具体条文，但既然人家下了通知，肯定是依据规定来的。”
他顿了顿，看着阎解放：“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我不认识消防系统的人，想找他们疏通，就得拐弯抹角托关系，一层一层搭人情，为了你哥饭馆能多营业几天，去踏这么大的人情，不值得。这人情债，可比停业几天的损失难还。”
阎解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反驳，脸憋得有点红。
苏毅最后道：“第三，退一步讲，就算我真有办法，也轮不到你来跟我说这个事。阎解成是他，你是你。他自己的饭馆出了事，想找人帮忙，应该自己来，或者让于莉来。让你这个弟弟出头，算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又点出了关键。
阎解放脸上顿时一阵臊得慌，他哥确实只是在家里着急上火，让他这个“跟苏毅更熟”的弟弟来探口风、当说客。
“小毅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着急……”阎解放讪讪地解释，气势全无。
“着急就催你哥赶紧按要求整改，该加宽通道加宽，该添灭火器添灭火器。老老实实弄好了，通过检查，早点重新开业，比什么都强。”
苏毅拍了拍他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别总想着走偏门，年底生意好，更要把安全放在心上，万一真出了事，可不是停业几天那么简单了。”
说完，他朝着苏念北招呼一声：
“走，儿子，咱们买东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