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按照叶默给出的全新调查方向,专案组像一台精密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
调查的重点,从最初的本地身份排查,转向了对刘波母亲第一次住院之后,整个贵州省范围内所有未侦破的盗窃案与抢劫案进行系统性,地毯式的筛查。
所有人的目标都非常明确,那就是找到那笔神秘的十六万现金的源头。
会议室里的白板被迅速擦出一块空地,上面贴满了地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和低声讨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叶小雨带领的小组负责电子档案的交叉比对。
她双眼紧盯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利用新开发的案件信息系统,将“十六万现金”、“入室抢劫”、“07年”等关键词与刘波母亲住院的时间线进行多重碰撞。
高度的专注让她忽略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屏幕上终于跳出一个闪烁着红色边框的匹配项。
“找到了!”叶小雨猛地坐直身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她迅速点开案件详情,快速浏览了一遍核心信息,确认关键要素高度吻合后,立刻抓起了桌上的内部电话。
“叶队,你来一下技术科,我们查到一起案件,很可能就是我们找的那个!”她的语气急促而肯定。
“我马上到!”电话那头,叶默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不到五分钟,叶默便推开技术科的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的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微开,显然刚才也在进行高强度的脑力工作。
“什么情况?”他直接走到叶小雨的工位旁,目光投向那块此刻汇聚了所有人视线的屏幕。
叶小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清晰地汇报工作:“叶队,我们查到,在2007年5月12日,也就是刘波母亲做大手术前,贵阳南明区碧水兰亭小区,确实发生过一起恶性入室抢劫案,案犯至今没有抓获归案。”
“07年5月……”叶默低声重复着这个时间点,眼神锐利起来。
这个时间点太关键了。
这正是刘波母亲病情恶化,刘波为此焦头烂额、急需用钱的时候,也恰好是高考前月,学校工作最为繁忙的时期。
任何一个班主任在这个时间点请假离岗,都极不寻常。
“这起抢劫案,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受害者和损失呢?”叶默追问道,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受害者是一名做建材生意的老板,姓赵。根据案卷记录,他当天下午刚从银行取出了十六万元现金,准备第二天用于支付货款。结果当晚家中遭人潜入,现金被洗劫一空。”叶小雨指着屏幕上的案件摘要念道。
听到“十六万元”这个数字,叶默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这个数字,与刘波缴纳的住院费分毫不差!
世界上绝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他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案件的轮廓似乎正在向一个更加黑暗的方向演变。
然而,叶小雨接下来的话,才真正将这种不祥的预感推向了顶点。
她抬起头,脸上之前找到线索的兴奋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和沉重的复杂表情,她环顾了一下周围同样面色凝重的同事,然后看向叶默。
“叶队,不得不说,你的直觉很准。但是,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非常……可怕。”
看到叶小雨和周围办案人员脸上那难以掩饰的惊悸,叶默的心也猛地往下一沉。
他意识到,这起旧案恐怕不仅仅是抢劫那么简单。
“究竟怎么回事?”他连忙询问道,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叶小雨指着屏幕上的现场勘察报告和法医鉴定部分,一字一句地说道:“这起入室抢劫案的受害者赵某,他的遇害方式……和王芳的,一模一样。”
“都是被嫌疑人以极其精准和专业的手法,用尖锐利器刺穿颈部大动脉,导致瞬间大失血而亡。”
“法医报告指出,创口的角度,深度以及力度,都显示出凶手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且手法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多余动作。可以说,杀人手法如出一辙,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什么?!”此言一出,叶默瞬间瞪大了眼睛,饶是他破案无数,经验丰富,也被这个结论震得心神俱荡。
抢劫案和两年后的谋杀案,竟然通过这样一种冷酷残忍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
这不再是简单的谋财害命或情杀,其背后隐藏的阴影更深,更令人不寒而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现场!当时的现场有没有发现指纹、脚印、毛发或者其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叶小雨摇了摇头:“没有,根据案卷记载,凶手反侦察意识极强,戴了手套鞋套,现场被清理得非常干净,没有提取到任何有效的指纹或脚印。作案时间选择在雨夜,室外痕迹也被雨水破坏。凶手就像一道幽灵,作案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这也是该案当年成为悬案的重要原因。”
听到这里,叶默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怪事了……这太不合常理了。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怎么可能做到如此专业?但如果不是他,这时间点和金额的巧合又该如何解释?”
见状,叶小雨连忙问道:“怎么了,叶队?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叶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头,目光扫过技术科里的每一个人,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你们说,这起抢劫杀人案的凶手,会不会就是刘波本人?”
“我觉得就是他!”老陈率先开口,语气肯定,“你们看,凶手的作案时间,和刘波当年请假离校的时间,完全对得上!五月份,马上就要高考了,刘波作为毕业班的班主任,责任重大,那个时候突然请假,本身就是极不正常的行为。他请假去做什么?毫无疑问,就是去给母亲筹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铤而走险,选择了去外地,入室抢劫。这十六万元,就是他抢来给母亲救命的钱!”
听到这话,叶默立刻提出了反驳,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疑点:“刘波当了这么多年教师,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他哪里来的这种身手?一击毙命,现场不留任何痕迹,这分明是经验丰富的职业杀手或者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刘波的社会关系简单,完全没有类似的前科或背景。”
“可是,刘波请假离开本地那段时间,太不正常了,这和作案时间完全吻合啊。这难道也是巧合吗?”老陈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时间上的高度重叠是铁证。
叶默没有被说服,他继续抛出另一个关键问题:“好,即便我们假设刘波就是那个抢劫杀人犯,他手里已经有了十六万元现金,足以支付母亲的医疗费,那他为什么后续还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帮助假王芳顶替学历?这对他还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可言?动机是什么?”
老陈似乎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立刻解释道:“有可能是刘波抢劫杀人的事情,在事后不小心暴露了。被这个假王芳,或者说,是她背后的犯罪组织成员发现了。他们以此作为把柄,威胁刘波,逼他利用职务之便协助完成学历顶替,否则就向警方举报他。刘波为了自保,只能就范。”
闻言,叶默立刻否定了这个说法,他指着白板上刚刚补充的时间线:“这个推论在时间上就站不住脚。刘波和假王芳设圈套引叶远强上钩,发生在四月份,而南明区的抢劫杀人案发生在五月份。”
“如果刘波是在五月份之后才被威胁,那么四月份陷害叶远强的行为就无法解释。”
“这说明,刘波与假王芳或其背后势力的合作,远在抢劫案发生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如果说,这十六万元,就是刘波用来给母亲治病的十六万,那么这前后关系,以及假王芳在这整盘棋中的角色,就必须重新捋清楚。”
听到叶默条分缕析的驳斥,老陈顿时陷入了沉思。
他拿起笔,迅速在记录本上重新梳理这些关键的时间点,试图找出被忽略的逻辑链条:
四月份:刘波母亲生病,刘波问叶远强借五万元送母亲入院。医院告知后续治疗费用高昂,五万元远远不够,刘波开始四处筹钱。
同样是四月份:刘波母亲住院期间,他和假王芳联合设计,陷害叶远强,将其拖下水,为后续的学历造假行动铺平道路。
五月份:贵阳南明区发生入室抢劫杀人案,商人赵某遇害,家中十六万元现金被劫。
五月份:刘波向医院缴纳十六万元住院费,要求医院尽全力救治其母亲。
六月份:全国高考开始。
七月份:大学录取通知书陆续下发,真王芳的安京大学录取通知书被刘波利用职务之便截取。
七月份:真王芳的父亲王大全,在刘波的劝说或胁迫下,配合为假王芳办理了以真王芳身份信息为基础的身份证件。
八月份:刘波母亲因病情过重,救治无效去世。
九月份:假王芳手持真的录取通知书和真的身份证件,成功进入安京大学报到。
与此同时:刘波办理辞职手续,随后彻底销声匿迹。
两年后,九月份:假王芳在大学城附近巷子里遇害。
一口气将这些时间点全部列出并进行连线之后,老陈看着自己笔下这条错综复杂却又充满矛盾的时间线,愈发觉得困惑和不对劲起来。
他挠了挠头,将记录本递给叶默:“叶队,你看,这太奇怪了。这条时间线,我自己都看不懂了。”
闻言,叶默接过记录本,目光如炬地仔细审视着每一个节点和其间的关联。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他的判断。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新的推理光芒,给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结论:
“我认为,假王芳,和南明区抢劫案的凶手,他们大概率就是一伙儿的,隶属于同一个隐蔽的犯罪组织。”
“时间线应该是这样:四月份,刘波为救母亲到处筹钱无果,在绝望中,可能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渠道,联系上了这个放高利贷或者专门从事各种非法交易的黑社会组织。”
听到叶默这个开头,一旁的李队长立刻捕捉到了关键:“叶队你的意思是,刘波走投无路,于是主动提出,以自己的学生,也就是真王芳那几乎板上钉钉的重点大学学历,作为抵押或者交易筹码,去找这个黑社会组织借钱,是吗?”
“没错,我的推理正是基于这个前提。”叶默点了点头,走到白板前,用笔将“刘波”、“假王芳”、“神秘组织”、“抢劫案凶手”这几个关键词圈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个组织看中了这个‘优质学历资源’的潜在价值,同意进行交易。”
“但为了确保交易安全,他们需要先控制住刘波。于是,在四月份,他们派出了假王芳,与刘波一起,精心策划并实施了陷害叶远强的计划。这一步的目的,不仅仅是拉叶远强下水,更是为了抓住刘波一个致命的把柄,让他从此无法回头,只能被利用。”
说到这里,叶默停顿了一下,让组员们消化这个信息,然后继续推理道:“在控制了刘波之后,组织需要兑现‘借款’的承诺。但这笔十六万的巨款,组织并不想自己出,或者他们本身就习惯于用非法手段获取资金。于是,他们派出了组织内的专业杀手,也就是后来杀害假王芳的同一凶手,在五月份策划并实施了南明区那起入室抢劫杀人案,干净利落地搞到了十六万元现金。然后,他们将这笔沾满鲜血的钱,作为‘交易款’交给了刘波。刘波在明知钱款来源的情况下,为了母亲,也只能接受,并用它缴纳了住院费。”
叶默的笔在白板上划出一条清晰的线:“至此,双方的第一阶段交易完成。”
“刘波拿到了救命的钱,组织则牢牢掌控了刘波。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刘波便按照组织的指令,一步步配合假王芳,利用截取通知书、胁迫王大全等手段,最终将真王芳的学历和身份,成功转移到了假王芳手中。”
“至此,整个学历顶替交易彻底完成。而刘波在母亲去世、自身价值也被榨干之后,很可能因为知道得太多,而被组织灭口,又或者预感到了危险,选择了隐匿逃亡。”
听到叶默这番环环相扣,甚至有些黑暗的推理,叶小雨凑过来说道:“叶默,你这个推理……虽然听起来在时间线和动机上比之前的假设更顺了,把几个孤立的事件都串联了起来,但是,我总觉得有点……过于戏剧化,甚至有点牵强啊。”
“这需要假设存在一个结构严密,手段狠辣且能量不小的犯罪组织,并且他们恰好就对一个高中生的学历感兴趣。这给人一种为了把线索硬塞进一个框架里的感觉。”
闻言,叶默并没有因为被质疑而不快,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没错,小雨你说得对。这样的推理确实存在很多假设成分,缺乏坚实的证据支撑,而且将案件复杂化了。”
“但是,我们现阶段进行推理的目的,不是为了立刻定案,而是为了开拓思路,寻找所有可能性。”
“从这个略显‘脑洞大开’的推理中,我们至少可以提炼出两个相对靠谱、且值得深入追查的结论:
第一,假王芳和那名连环凶手,极大概率是相互关联,隶属于同一个团伙或组织。
第二,这名凶手是一名心理素质极强、手段专业的职业杀手,并且不止一次犯案,其危险程度极高。
而假王芳的死,多半也与这个组织内部的灭口、利益分配或者灭迹有关。”
听到叶默梳理出的这两个结论,叶小雨虽然觉得方向明确了,但依然感到前路迷茫:“叶队,这两个推理结论是出来了,听起来也更聚焦了。但是,我们的下一步具体办案方向是什么?这个组织如此隐秘,凶手又如此狡猾,我们从哪里切入?”
叶默走到贵州省地图前,目光锐利地聚焦在“贵阳”两个字上,他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那个位置,语气斩钉截铁:
“下一步,集中力量,去贵阳!我认为,假王芳在实施学历顶替之前的生活轨迹,以及那名神秘凶手的经常居住地或活动范围,应该就在贵阳乃至其周边地区。那里,才是这一切罪恶的源头和漩涡中心!我们要以南明区那起抢劫案为原点,重新梳理所有线索,深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