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官带来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诺恩平静的晚年生活中炸响。
蒙古人!这个词汇对诺恩来说,远比这个时代的任何欧洲贵族都更加清晰和恐怖。
诺恩比此时欧洲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支来自东方的军队拥有何等摧枯拉朽的战斗力、何等严密的组织纪律,以及……何等可怕的毁灭欲望。
历史上的基辅罗斯、花剌子模,都曾在他们的铁蹄下化为焦土。甚至连吉尼斯杀人记录都是由他们保持的。
短暂的震惊与恍惚之后,属于北方雄狮的锐气,重新回到了诺恩那双略显浑浊的眼中,只是再不能再安坐于吕贝克的壁炉旁了。
“拿纸、笔还有我的私人印鉴来!”
信是写给帝国东部边境的坚实支柱——勃兰登堡边境伯爵以及波西米亚国王。诺恩与这两位邻居一直关系不差,如今写信更是罕见地用上了近乎恳求与警告并存的语气,希望两人能摒弃与波兰和匈牙利过往的龃龉,尽最大可能提供军事援助。
“他们的城墙每多坚守一日,便是为帝国多争取一日的准备时间”。
郑重的盖上私人印鉴,诺恩又回到地图前,认真思索着蒙古的进攻方向。而下一封信也有了目标——那是给自己儿子埃德加的。
另一批信使带着他的亲笔信,以最快的速度乘船赶往君士坦丁堡,送交东罗马皇帝埃德加。
“一旦波兰、匈牙利防线崩溃,蒙古兵锋极有可能南下,通过保加利亚威胁帝国北疆,立刻加强多瑙河防线与色雷斯地区的戒备!”
“不要轻敌!他们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
连续好几封信发出,诺恩心中的忧虑没有丝毫减少。因为诺恩心里清楚,勃兰登堡的援军和东罗马的防线,或许能延缓,但绝不足以真正阻挡蒙古主力西进的洪流。
能够凝聚起足够力量与之抗衡的,唯有完整的神圣罗马帝国本身。
诺恩必须亲自去一趟法兰克福,去见小腓特烈,必须让皇帝和整个帝国中枢,意识到这场危机的空前严重性。
这意味着,诺恩要离开吕贝克,离开这个他经营了大半生、视为家园的城市,离开他珍视的家人,在垂暮之年,再次踏入政治的激流与战争的阴云之中。
当诺恩将这个决定告诉家人们时,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安娜最先开口,她握住诺恩的手,那双曾洞察拜占庭宫廷无数阴谋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深切的担忧与理解。
“我知道你必须去。”安娜的声音依旧保持着皇族的雍容,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不安,“帝国的稳定是你一生的心血,去吧,但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保重自己。吕贝克和我,都会等你回来。”
安娜的声音理性而克制,却饱含着最深沉的牵挂。
萨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诺恩,眼神一如既往的沉稳、利落,如同她过去几十年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守护。
“我的人,一直都在,他们会带你安全回来的。”
贞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她挺直了依旧硬朗的腰板,目光灼灼:“我会留在吕贝克,让留在吕贝克的战团开始动员。北海舰队也会进入警戒状态,确保波罗的海航线的安全,以便随时输送补给。”
贞的声音不大,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使年华老去,她的锋芒依旧。
尼薇则是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诺恩身边,语气带着她特有的、混合着感性与不羁的调侃:“唉,就知道你这老头子闲不住。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又要去折腾了。”
她抬起头,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去吧去吧,我替你看着家。不过我可告诉你,不许有事,更不许让人伤心!”
看着命运紧密相连的妻子,诺恩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用力地拥抱了她们每一个人,将她们的叮嘱和担忧都默默记在心里。然后,他毅然转身,登上了前往法兰克福的马车。
马车一路向南,诺恩的心情却比车轮更加沉重。他不断催促着加快速度,同时通过沿途的条顿骑士团驿站,收集着最新的情报。
坏消息终究还是传来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加惨烈。
在匈牙利王国,国王贝拉四世集结了包括重装骑士、步兵和钦察盟军在内,近十万的大军,在穆希平原迎战蒙古西征军主力。
起初,匈牙利骑士们发起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猛烈冲锋,一度似乎撼动了蒙古军的阵线。然而,这恰恰落入了蒙古名将拔都的陷阱。
蒙古骑兵利用其超凡的机动性,佯装败退,将匈牙利重骑兵引入了被沼泽和河流限制的包围圈。
随后,蒙古特色的远程火力——如同疾风骤雨般的箭矢,从四面八方覆盖了陷入泥泞、行动困难的匈牙利军队。
匈牙利骑士的战马在密集的箭雨下失去了纷纷丧命,而没了马的骑士自然战斗力大减。紧接着,蒙古重骑兵发起致命突击,彻底分割、包围并歼灭了匈牙利军队的核心力量。
战役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匈牙利军队损失超过七万,包括大量贵族和主教。国王贝拉在少数亲卫拼死保护下,仅以身免,仓皇逃入奥地利避难。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走投无路的贝拉四世,派出了求援的使者,带着他的亲笔信和匈牙利王冠,前往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的宫廷。
信中不仅以最恳切的言辞乞求援军,甚至明确提出,只要帝国能出兵帮助他收复国土、驱逐蒙古人,他愿意放弃匈牙利王国的独立地位,将王冠献给腓特烈二世,使匈牙利成为帝国的一部分!
这个消息如同野火般传遍了欧洲,也传到了正在旅途中的诺恩耳中。他心中没有丝毫获得领土的喜悦,只有刺骨的寒意。
连一个王国都愿意以彻底臣服来换取生存,可见蒙古人带来的恐惧是何等深重,局势已经危急到了何种地步!
诺恩只得再次催促队伍,不顾年老体衰,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法兰克福。
然而,踏入法兰克福的帝国皇宫,诺恩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宫廷里弥漫着一种压抑和不安,官员们行色匆匆,眼神闪烁,少了往日的秩序。
在诺恩的坚持下,一名面色惶恐的内侍引领他来到了皇帝的寝宫。推开沉重的橡木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曾经英武不凡的腓特烈二世,此刻正脸色蜡黄地躺在宽大的御床上,眼窝深陷,呼吸沉重,显然身患重病,暂时已无力处理繁重的国务。
看到诺恩,小腓特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和愧疚,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诺恩轻轻按住。
“教父……您……您还是来了……”小腓特烈的声音虚弱不堪,“您是怎么猜到的……”
“从你没有及时作出对匈牙利王国的反应,我就猜到了,但是……”
诺恩看着一脸憔悴的教子,痛心疾首道:“没想到你会病的这么重!”
小腓特烈同样十分无奈:“谁知道上帝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诺恩同样无奈,生老病死,谁也摆脱不了的命运。但看着自己的教子,诺恩却宁可是自己这个老头躺在床榻上。
“教父……我知道您为何而来,只是……”小腓特烈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浓痰才把气顺过来,这才有力气说道:“那些钦察加人……真的有那么强大嘛?”
“他们不是一直生活在我们东边的钦察加人,而是来自更东方的蒙古人!”
诺恩细心解释道:“他们虽然同样是游牧民族,但比钦察加人更凶残,更聪明,也掠夺到了更好的科技。”
“是嘛……”小腓特烈听完,反而放松似的躺倒在床上,左手几番挣扎,才将右手上的权戒取下,“那就拜托教父你了!”
刻有帝国双头鹰以及小腓特烈名字的权戒被交到诺恩手中,而诺恩只能点点头道:“孩子,你好好养病,等过段时间,你还会看到一个向前的帝国!”
“这一点……”小腓特烈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喜色,“我从不怀疑。”
诺恩笑了笑,再次说了些安慰的话,随后退出了房间。
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温馨的教父从诺恩身上剥离,取而代之的则是雄踞欧陆的老狮子!
一封封盖有皇帝和诺恩印章的紧急命令被发出,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又开始从缓到快的运转。
帝国东部边境,从波罗的海沿岸到阿尔卑斯山麓,全部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城堡加固,所有的民兵都被动员,武库里的盔甲和武器被全额发放,烽火台系统全天候警戒。
中部莱茵兰、法兰克尼亚等富裕地区的自由市,被要求立刻动员并抽调其训练有素的城市民兵组成兵团,由帝国统一指挥,火速东援。
新近征服、已成为帝国粮仓的法兰西地区,被命令征调海量的粮食、草料和牲畜,通过水路和陆路源源不断运往东方。
来自新大陆的贸易航线所赚取的巨额黄金,被直接划拨为特别军费,用于支付大规模集结的士兵军饷、购置装备和犒赏。
短时间内,超过六万名装备精良、经验丰富的帝国正规军和自由市兵团得以集结,同时,东部边境地区还动员了数量更为庞大的民兵,负责坚守本土和支援作战。
一面面绘着黑色双头鹰的旗帜,在易北河、奥得河沿岸迎风飘扬,帝国的力量,正在被凝聚起来,准备迎击那来自东方的、前所未有的恐怖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