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茹奚捏着手上的文件慢悠悠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两个一路跟随她的轨迹匀速摆动的小脑瓜也缓缓停下。
池棋越紧紧靠在池棋凡身边，看到对面的人坐下便试探地伸出小短手指了指桌上的那盘饼干，眼睛期待地眨了眨，“我能不能吃那个？彩色的小饼干。”
“嗯。”池茹奚回复着手机上的消息随口应了声，待到指尖按下回车才反应过来小孩问的是什么。
茶几上摆着的那一大盘花里胡哨的曲奇饼干是叶雯华心血来潮的结晶，今早新鲜出炉的失败品，她蓦然回想起这事刚要伸手阻止，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已经把饼干塞进了嘴里。
咔嚓咔嚓。
曲奇饼干被牙齿碾磨着发出酥脆的响声。
池棋越又伸手拿了一块递给坐在一边的池棋凡，咧开嘴笑出一口小白牙，“嘿嘿，好吃。”
池棋凡接过那块小饼干，也被他拽着蹲到了茶几前。
池茹奚默默合上了嘴，看着两个小孩蹲在那里心满意足地咔嚓咔嚓，自言自语着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家伙……真好养活啊。”
尾音落下的时候，两个小脑袋便齐刷刷地抬了起来，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嚼饼干的咔嚓声也短暂地停了下来。
“咳，没事。”池茹奚清了清嗓子把手机搁到一边，撑在脸侧的指尖轻轻点动，她思索了片刻才抬眼看过去，话音里有些迟疑，“你们两个……想妈妈了吗？”
双胞胎自从被找回来后便没再送回宜秀曼那里，不管他们私下里究竟有没有过接触，总之也已经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一起生活过了。
即便宜秀曼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可妈妈这样的角色在孩子心里究竟占据怎样的分量她也有些琢磨不透。
池棋凡在池茹奚沉默的时候便蹲在那里一直等待着她开口，池棋越的嘴则没停过，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断，直到听见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才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把嘴里嚼得半碎的饼干咽下去，向旁边蹲着的小孩递过去一个茫然的眼神。
池棋凡接收到这视线便凑到他耳边去小声提示，“就是那个妈妈。”
四目相对，池棋越继续愣了两秒，继而才恍然大悟地张了张嘴凑过去小声核实，“奥~就是那个没有什么用的？”
这种说法很快就得到了池棋凡的点头认可，池棋越又顺手塞了一块饼干进嘴，开始试着理解这个问题，小小的眉毛拧巴起来，只可惜到了饼干下肚也没能想明白，“想她干什么？”
池棋凡没有再和他深入探讨下去，只催促，“快回答。”
池棋凡的声音很小，池棋越的声音也被饼干堵得含含糊糊，池茹奚并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挑眉看着两个小孩凑在那里交头接耳，过了好半天后才终于敲定了些什么。
池棋越收到催促赶紧扭过头直愣愣地看了过来，嗓音洪亮又字正腔圆地回答：“没有想。”
呆头呆脑的小孩瞪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回复，只是嘴巴上还沾着饼干渣渣。
池茹奚听着那道中气十足的稚嫩声音，捂在下半张脸的手指悄悄挪动着按住唇角。
她轻轻点了点头，在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嚼饼干的时候屋内便显得有些安静。
“她现在……精神出了点问题。”池茹奚重新清了清嗓子才再次开口，斟酌措辞的同时也在悄声打量两个小孩的神色，“简单来说，就是疯了。”
两个小孩脸上并没有什么神色，简单来说，就是愣住了。
“为什么？”池棋凡先一步回过神来，那双大眼睛中蕴含的情绪一目了然，就是满满的困惑夹杂着惊讶。
池茹奚捋了下耳边的碎发缓缓地抱臂向后靠到沙发上，停顿了一瞬才看着他慢悠悠地说：“因为做了亏心事害怕鬼上门，所以被自己吓疯了。”
池棋凡抿着唇没有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池棋越这时候也终于回过神来了，他突然把刚刚愣在嘴里的饼干又拿了出来，一脸惊奇地提问：“那她会咬人吗？”
被这意料之外的问题噎了一下，池茹奚哑然半晌还是默默地回答：“不会……”
“哦……”池棋越放心地点点头，手指头捏着那块饼干不自觉地抠抠，掉得茶几上都是渣渣。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犹豫了好半天才回头看了身边也陷入思考的小孩一眼，“那我们……”
池棋越又把视线收了回来，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对面的人，“生病了应该要治病吧？那我们以后应该不用再回去和她一起了吧……”
池茹奚挑眉看着对面四只暗含期待紧张的大眼睛，蓦地哼笑一声，“小东西还挺没心没肺。”
随着尾音的下落，她也坐直身子痛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她现在要治病。”
语气不知不觉中变得轻松几分，她伸手轻轻点了点手下的那份文件，视线在面前的两个小孩身上来回逡巡，淡淡地宣布了残酷的现实，“很不幸，她是你们妈，摊上她算你们倒霉。所以，这笔钱要由你们两个来出。”
从表情上来看，池棋越似乎非常震惊，池棋凡也懵住了。
“可是我们才七岁……我们、我们没有钱……”
“嗯。”那回答显然有些窘迫和无措，池茹奚点头认可了这种说法，紧接着便贴心地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措施。
“所以这笔钱我会先替你们垫上，你们两个签合同，把身家性命抵着，长大以后挣了钱要还的。”
她伸手把那份文件按到茶几上，轻轻推到两个还在愣神的小东西面前，扬扬下巴示意他们去看。
两个人过了良久才有反应，池棋越看看合同看看池棋凡又看看小饼干，似乎还不在状态，而池棋凡一时间哪里都没看，只垂着脑袋，沉默了好半天才嗫嚅着出声。
“姑……姑。”似乎是因为平时并不这样喊，这称呼从小孩的嗓子眼挤出来时显得格外生涩。
池棋凡在忐忑地叫出那两个字后依旧没有抬起头，手指头不自觉地把衣角攥在一起揉得皱皱巴巴，他试着去猜测这举动背后的含义，细弱的声音在空气中不安地游荡。
“你们……不愿意要我们了吗？”
小孩的脸都憋得泛起红来，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推导出这样的结论，但池棋越看着他的样子也不敢再吃了，赶紧把手上的饼干丢回盘子里，伸着油乎乎的手指头胡乱在身上抹了抹便乖乖蹲好。
全程见证了池棋越流利的动作，池茹奚只觉得脑仁有些疼。
她低头看着两个蜷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小东西，无奈地叹口气，在对上那道小心的目光时放缓了声音，“坐好。”
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个小孩就老实地坐回了沙发上，池棋越看了看身边的人最后还是闭着嘴没吱声。
这安静并没持续多久，池茹奚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很快便吸引来对面的两道目光。
“池家养得起你们，但是养不起她，明白吗？”
两个小孩愣愣地坐在那里，池棋凡得到了回答，却似乎并没有真正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也没完全看懂那双眼睛里复杂的情绪都代表了什么。
但他隐约感觉到这好像并不是不要他们的意思。
所以当池茹奚再次扬扬下巴的时候，他即刻便听话地捡起了桌上的那份文件捧到两人之间。
池棋越见状也搭上手捧起那份薄薄的合同认真看起来。
他脸上一本正经的，过了好久才用气音低低叫了一声，“池棋凡。”
“嗯。”池棋凡的视线还停留在纸上，听到旁边的声音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有听到。
纸张上打印工整的字体很快就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覆盖，池棋越指着合同正文第一行的某个位置，小小声，“这个字念什么？”
池棋凡似乎有些为难，蹙着眉努力想了一会才回应，“我也不认得。”
“哦。”池棋越点点头表示理解，又挪着手指头到了第二行，“那这个是什么意思？”
“嗯……我也不知道。”
……
池茹奚看着两个小孩靠在一起捧着合同认认真真地读，甚至时不时还有模有样地针对个别内容小声商讨一番，禁不住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和霁淮小时候一样聪明呢，看来有遗传到池启岩的天赋。
这样做的本意本也不是真的要两个小孩卖身还是怎样，合同写得并不复杂，也没有多么正式，池茹奚自认为想要看懂应该不难。
“姑姑。”
她正在心里头东想西想，就被蓦地飞到耳边的声音唤回了神。
藤今今确实是飞过来的，他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风驰电掣的小沙发，兴冲冲地在家里飞来飞去，只不过到了客厅以后便老老实实地降下了速度。
叶雯华现在作为一个残疾人士，由于驾驶技术太生猛，丝毫不知道收敛，基于扮鬼时险些撞柜子撞墙的壮举，已经被池茹奚无情地剥夺了小沙发使用权。
而池茹奚日常码字本就久坐，如果再用上这东西，时间一长也实在是有变成残疾人士的风险。
所以这个小沙发现在基本上除了给藤今今玩儿以外就是在家搁置着。
“烤好了？”池茹奚扭过头便对上了那盘子正散发甜香气息的小蛋糕，她十分警惕地从藤今今手里把东西接过来，“今天咋样？”
叶雯华这个时间已经去做康复训练了，她在临走前非常郑重地把还在烤箱中的纸杯蛋糕托付给了藤今今。
“嗯……好吃。”
藤今今首先做出了总结性发言，然后掰着手指头认真阐述了一下今天的评价，“虽然有一点点甜，但味道非常好，虽然火有一点点大，但完全没有糊而且口感非常好，和上次比起来有很大的进步。”
池茹奚点点头，眼睛依旧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所以我想……”
带着笑意的询问很快便接上那长长的尾音，“所以你想喝茶水吗姑姑？”
在听到茶水的时候，池茹奚就已经对今天的甜度心中有数了。
她捂着半张脸无声地长出一口气，在熟悉的甜气再一次咕涌着挤入鼻腔后终于伸长了那只端盘子的胳膊，一脸严肃地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
“在‘很大的进步’后面再强调一遍‘下次少放点糖’。”
池茹奚对于叶雯华冥顽不灵地奉行“甜品当然就要甜才好吃啊”的原则痛心疾首，她这短短一个月已经不知道胖了多少斤，实在是太上火了。
藤今今乖乖点头，在离开之前又想起来险些忘记的重要事情，“我去冲茶水吧，今天喝什么啊姑姑？”
姑姑本人痛苦地摆摆手拒绝了这贴心的提议，小声嘀咕着偏过脸去把那盘纸杯蛋糕放到茶几上往另一边推了推，“给这两个小东西吃。”
藤今今笑眯眯地应了声就准备飞去给叶雯华做今天的试吃感言，只是刚飞出去了一小段路就听到蓦然从身后飘过来的招呼，“看着点路啊今今！不许危险驾驶啊。”
“知道啦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