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无人不在议论这场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
士林才子们更是摩拳擦掌,纷纷绞尽脑汁创作贺诗、贺联。
希望能借这股东风,让自己的才名也能随着赵麟的婚事传播一二。
整个汴州城,年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的浓烈起来。
赵麟听了王大石的禀报之后,不由苦笑连连,如此一幕,让他想起了前世那种顶流明星一样。
此时,他就有这样的感触。
不过,与这满城欢庆格格不入的,是布政司衙门后堂。
张潮面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上,脚下是几片刚刚牺牲的上好瓷杯碎片。
管家和下人垂手肃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好一个赵麟,好一个双喜临门。”
张潮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文比之败,已让他威望受损,如今赵麟借势婚礼,声望更是如日中天,几乎不再局限于中原七府,而是有了名闻天下的趋势。
他与这赵麟的恩怨,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哪里还有后退的可能。
一想到那小子的关系,他就感到一阵头大。
首辅大人密信让他铲除掉此子,谁曾想,非但没有削弱一丝,反而让他声誉愈发响亮起来。
魏王、苏方正、林世海、蒲存义,甚至还有那突然冒出来的汤尹、许贞清……
想到这些人,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以及更加炽烈的嫉恨。
“不能再让他这么顺风顺水下去了……”张潮眼神阴鸷,暗想道。
“乡试……对,乡试在即,主考官的人选……”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必须尽快与京中首辅大人取得联系,绝不能让赵麟如此轻易地踏过乡试这道关卡。
那林世海虽是中原七府之学政,但在乡试中,他也只能是副主考官而已。
一锤定音的,还是那位来自京城的主考官。
所以,这个乡试主考官必须拿下才行。
那赵麟通过不了乡试,一切声誉都将化为灰烬,到时这中原七府的学子,定会狠狠踏上他一脚。
这就是现实。
“哼,哼,赵麟,我们走着瞧。”
满城喜庆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赵麟,此刻却是在自家修葺一新的府邸中,接待着特意寻来的恩师汤尹与许贞清。
汤尹看着自己这位即将迎来人生大事的弟子,目光平静中带着审视。
“小子,婚事固然重要,然心不可乱,志不可移。乡试之期不远,你可有准备?”
许贞清虽宿醉方醒,精神却不错,闻言也笑道。
“子畏兄要求也太严了些。不过嘛,小子,你如今名声太盛,恐招人嫉。乡试场中,未必太平,文章需做得更加滴水不漏才是。”
赵麟躬身应道:“二位老师教诲的是。弟子不敢懈怠。婚礼事宜,自有长辈与兄长操持,弟子会谨守本心,潜心备考。”
他知道,眼前的繁华与喜庆,不过是征程中的一处驿站。
赵麟口中说着潜心备考,心中却也是心潮起伏。
对于即将到来的乡试,他既是期待,又难免有几分忐忑。
前世记忆中,那“范进中举”的故事可是印象深刻,中举前后的云泥之别,可不是他现在一个小小的秀才功名所能比拟的。
更何况,这方世界的科举,竞争之激烈只怕更甚。
强如江南四大才子,当年在乡试中折戟沉沙的也并非没有,他汤师便是因故未能更进一步,许贞清公当年似乎也并非一举夺魁。
“天下才子何其多也,我虽有前世宿慧,恩师之授,却绝不可小觑了任何人。”
赵麟暗自警醒,将那一丝因连日胜利而产生的微微骄矜之气彻底压下。
汤尹与许贞清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考较之意。
汤尹淡淡道:“既说备考,那我与贞清便考考你。贞清,你出题吧。”
许贞清也不推辞,略一沉吟。
“乡试重经义,尤重《春秋》微言大义。便以此为题:‘郑伯克段于鄢’,你且说说,其中‘克’字,当作何解?又蕴含何理?”
此题看似基础,实则极考功底。
“克”字寻常解为“战胜”,但于《春秋》笔法中,却暗藏褒贬。
郑伯(庄公)对弟弟共叔段,并非两国交战,用“克”字,实是讥讽庄公处心积虑,养成其弟之恶而后诛之,失却兄弟之道。
赵麟不假思索,从容应答:“《左传》有言,‘如二君,故曰克’。此‘克’字,非褒奖之词,乃讥讽之笔。”
“意指郑伯与共叔段虽为君臣,实如二君相争,暴露其不教而诛,失兄友弟恭之伦常。其理在于警示为君为上者,当以教化仁德为本,而非权谋算计,纵恶而除之,此非治国齐家之正道。”
他不仅点明“克”字深意,更引申出为政、齐家的道理,理解透彻,立意高远。
许贞清眼中闪过激赏,却不动声色,继续追问:“若以此理观照当下,兄弟争产,乃至藩王……咳咳,宗室间之龃龉,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就有些敏感了,隐隐触及皇室。
赵麟心念电转,谨慎答道:“圣人有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上位者若能明德慎罚,公正无私,则自然上下和睦。若心存偏私,纵有法令,亦难服众。此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回答既引圣人之言,又未具体指涉,保持了分寸,却点明了核心。
汤尹微微颔首,接过话头:“经义之外,策论更为关键。若乡试策论问及‘钱法’,如今民间私铸铜钱、劣钱泛滥,白银流入日增却又掌控于豪商巨贾之手,致使物价不稳,朝廷财用不足,你当如何对策?”
这才是真正考验实务能力的题目。
赵麟结合前世所知和此世见闻,沉思片刻,朗声道。
“学生以为,此弊需多管齐下。”
“其一,严刑峻法,打击私铸,整顿钱监,保证官钱信誉与质量,此为‘堵’。”
“其二,逐步规范白银使用,或可考虑由朝廷设立‘银库’,尝试以官定比例,部分赋税折银征收,平抑银价,此为‘疏’。”
“其三,也是根本之策,在于发展生产,鼓励工商,使天下财物丰沛,则钱银自然流通无碍,物价可渐趋平稳。所谓‘开源’与‘节流’并重,‘堵漏’与‘疏导’结合。”
他提出的“堵、疏、开源”三策,层次分明,既有短期手段,又有长远眼光,尤其是“部分赋税折银”的想法,在此世颇为新颖,让汤尹和许贞清都听得目光炯炯。
一番问答下来,许贞清看向赵麟的眼神,已不仅仅是欣赏,更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
他长长叹了口气,扭头对着汤尹,语气酸溜溜的。
“子畏兄,我……我真是嫉妒你啊!如此良才美质,心思缜密,见识超卓,更难得的是这份沉稳心性。你隐居数十载,从何处挖来这般一个妖孽弟子?早知如此,当年我便该走遍天涯海角,先你一步将他收入门下。”
汤尹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也忍不住浮现出难以抑制的骄傲与欣慰。
他捋了捋胡须,难得地露出了畅快的笑容:“哈哈,此乃天意,强求不得。”
能得到两位文坛泰斗如此赞誉,赵麟心中也是暖流涌动,正要谦逊几句,忽见二哥赵兴急匆匆从外面走来,脸上带着愤懑与焦急。
“麟哥儿,不好了,外面不知怎地,突然传起一股谣言。”
赵麟心中一凛:“二哥,何事惊慌?”
赵兴气道:“现在城里都在传,说你是大宗师的得意门生,林大人为了捧你,已经……已经内定了此次乡试的解元给你,还说林大人会利用学政职权,在阅卷时偏袒于你。”
“什么?!”赵麟脸色顿时一变。
这谣言,何其毒辣!
几乎在同一时间,学政衙门。
林世海也听到了心腹的禀报,他先是愕然,随即那张一向儒雅涵养极好的面庞,瞬间涨得通红,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纸砚俱跳。
“无耻。卑鄙小人,安敢如此污我清名,毁我弟子前程。”
他气得浑身发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
他一生爱惜羽毛,重视名声胜过性命,如今竟被人如此构陷!更重要的是,这谣言简直是为赵麟量身打造的毒计。
他当然希望赵麟能中解元,可若是在这谣言四起之时中了,那赵麟这解元之位便永远洗不脱“内定”、“舞弊”的嫌疑,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被天下学子唾骂。
连他林世海,也一样会被泼满脏水,声名扫地。
这已不仅仅是打压,而是要将他林世海和赵麟师徒二人,一起置于死地。
“杀人诛心,这是杀人诛心的阳谋啊。”
林世海双目赤红,猛然停下脚步,对心腹厉声道:“备轿,不……备马。本官要立刻去求见魏王殿下,并上奏朝廷,此次乡试,本官要求回避,绝不能让这等小人奸计得逞。”
这时,一旁的师爷及时劝阻道:“东翁,且慢,您有没有想过,若真是这样,岂不是正中那些卑鄙小人的奸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