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肯定是要走的。
明岳也是偷跑出来看明曦的，不能耽搁太久。
明岳看着明曦，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宗破云缓缓点点了头，面色有些不情不愿地咬牙道谢：“多谢大哥，麻烦你了。”
宗破云飞快地提着明岳就下山了。
明曦继续盘腿吐气，原主的身体有毛病，完全不是管住嘴，做做运动就能瘦下来的。
宗破云把明岳送到山下，就走了。
明岳看着宗破云矫健的身姿，还有神乎其神的轻功，心里涌起一阵艳羡之意，整个人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有这个男人在，他姐看来不会有事。
明岳回了家，他虽然还不到十岁，但也算是家里半个劳动力。眼下过了农忙，但是要干的活依旧不少，不仅要捡鸡食，还要捡柴和拾粪。
甚至有时候家里两个男人外出打短工，明岳还得去挑水。
他一趟挑不了多少水，就得来回走上七八趟。
明岳捡了些柴抱回家。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院子里，明母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死哪儿去了？捡个柴火要这么久？”
但手里的针线活却一点也没停，明母扫过明岳怀里那捆不算多的枯枝，眉头拧得更紧了：“就这么点儿柴？”
明岳低着头，默默把柴火放到灶房角落堆好，闷声道：“路上不好走，耽搁了。”
明母看了眼明岳，低头缝完最后一针，咬断线头，这才抬起眼皮，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你是不是去找你姐了？她……她还活着没？”
这年头，只要不闹灾荒，就没有多少人会愿意买儿卖女，更别说抛弃儿女了。
女儿虽然不比男人，能充当劳动力，又能传宗接代，但是养大了嫁出去，也能换回一笔彩礼银子。
可像她家女儿这样的。
实在是没辙。
只怕倒贴都没人肯要，更别说换彩礼银子了。
原本明家对这个女儿也是有过期待的，这个女儿虽然胖点，但却也养得又白又嫩的，只要能瘦下来，还不是个大美人。
说不定还能嫁进大户人家去。
从此一家人就能跟着鸡犬升天了。
可惜明家一家人用了各种手段，也没能让自家女儿瘦下来。
反而越来越胖了。
就像个气球一样，肉眼可见地涨起来了。
连明岳都要干不少活，但养着这个女儿，不仅帮不了家里干活，只能吃闲饭，连彩礼银子都赚不回来。
最后明家一合计，决定忍痛将这个女儿扫地出门了。由她自生自灭去吧。
抱着好的期望想，也许在外面吃一吃苦头，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瘦下来。
岳明想到明曦冷酷的样子，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僵，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衣角。
明母皱了皱眉头，提高了音量，不悦道：“问你话呢！哑巴了？”
明岳：“我没……没找到我姐。”
明岳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这是他第一次对家人撒谎，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他不能说见到了姐姐，更不能说姐姐身边现在有个厉害的男人，还有……姐姐冰冷拒绝的眼神。
他只能撒谎。
明母脸色阴沉复杂，恨铁不成钢地叹气，道：“你也别往山上去了，那死丫头那么一身肉，能爬上山？改天，你往镇上的方向去找找。”
旁边低头编竹筐的明父抬了抬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行了，没找着就没找着吧……也是她的命。”
明父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麻木的认命感。
现在虽然不是什么饥荒年，但赋税却很重，除了平常的赋税，最大的支出，就是皇家武院的赋税。
皇家武院要供养那么多武者，每个淬体境的开支都不小，这些钱就被均摊到了普通人的头上。
所以明家有田地，但是田里的粮食刨开家里吃的口粮，剩下的都是要拿去卖钱的。
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能活是能活，毕竟人就和畜生一样，有口吃的就能活，但是要想富裕一点，那是不可能的。
明岳听着父母的话，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明岳默默地转身，走到院子里的水缸边，拿起葫芦瓢，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烦闷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名怒火。
对谁发怒，对什么发怒，明岳自己也说不清楚。
明岳放下水瓢，走到院门边的门槛上坐下。
小小的身影缩在门槛的阴影里，眼神微沉，默默地望着天边的夕阳，一言不发。
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覆上一层和这个年纪不符的沉重和坚韧。
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地上探出头的一根顽强草茎，脑子里全是姐姐平静却决绝的话语，还有……那个身手快如鬼魅的男人的影子。
宗破云把明岳送下山后，也没有立即上山，而是又去了一趟城里，到酒楼里去吃饭，顺便打听了一些消息，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回了山神庙。
回到山神庙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
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破窗和屋顶的窟窿，在地面投下几块斑驳的光影。
庙里更是昏暗，只有角落里一堆刚燃起的，噼啪作响的篝火。
宗破云下意识地朝那个小胖村姑看了眼，那个小胖村姑依旧盘腿坐在角落里，姿势甚至都没怎么变过，闭着眼睛，呼吸绵长，仿佛和这破庙融为了一体。
火光跳跃着，映在她洗干净后白净圆润的脸上，竟然显出一种既奇异，又近乎庄严的平静。
对方周身那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气似乎也被暖意蒸腾得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