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把镜花的手放了回去，很有耐心看着水月，似乎等她问出下一个问题。
水月也没负她所望，看了看镜花，坐正些让人靠着，才又目光复杂的转向叶舜华。
“所以你才突然让那些嬷嬷去找我们麻烦……”
叶舜华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不错。一方面是因为我有别的考虑，时间不多，不得不加紧行动，激你们动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们不该动我的爱宠。”
她眼睫弯弯，但眸色凉如冰。
“你们主子应该告诉过你们，我这个人护短得很，无论是不是人，只要是我的，被人伤了就不行。”
“但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们的脾气差耐性更差，被折腾了两天便耐不住动手了，我原还以为至少要耗上个十天半月，把她弄残了才行。”
“看来是我多虑了，板子不打在你们自己身上还是不知疼。卉云山庄一事之后我毫发未损，竟没让你们有丝毫忌惮，想来也因到底死的不是自己人吧。”
“我真有点替你们主子惋惜，会易容的人不多，能易容到这般像的更是凤毛麟角，但谁叫她派错人了呢。”
水月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峨眉刺穿出的洞阵阵作痛，叶舜华的话也极为刺耳，但她顾不上了。
“你知道我们主子是谁？”
叶舜华果断点了点头，眸色却深了不少。
“嗯，方玉君变成邹令仪背地里是她的布置，你们两个代替邹令仪和凝碧，也该是她的意思。”
“她与我同吃同睡十二年，我了解她的秉性，我知道你们的目标应该是王爷和多福轩内的情报，所以也是我提前让人知会了王爷，让王爷这段日子都不要回府。”
她又笑了笑，这次笑容真切了些。
“虽然我们立场不同，但我真的要谢谢你们。一是因为你们我才能意外得了卉云山庄那块好地方，二是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处置邹令仪了。若没有你们主动撞上来，她还真算是我最棘手的一个麻烦。”
自顾自说完她便站起身，没再容水月继续问。
喊了清芷进来，同时进门的还有相柳和长云。
她嗓音清冷道：“相柳，你带着长云去把人换回来吧，给她们个痛快。”
“是。”
——
次日皇帝下朝，在弘德殿用过早膳，去御花园溜达了一会儿。
回到弘德殿，见四道身影正在殿外候着，皇帝只觉头皮微微发麻。
放眼世间，能让他头皮发麻的人不多，就两个，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皇后选的亲亲好儿媳，襄王妃叶舜华。
程度只是微微，来者自然是叶舜华。
皇帝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你这孩子怎突然来了？罢了，随朕进来吧。”
谁料皇帝屁股刚坐稳，下巴就差点摔在地上。
叶舜华往那一跪，什么都还没说，眼泪便一串一串不要钱一样落，抽泣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帝有点天要塌地要陷的感觉。
“瑾儿！你这是怎么了？！先不忙哭！不忙哭！可是永清欺负你了？有什么事你先跟朕说一说，朕一定为你做主！”
旁边的万嬷嬷见叶舜华手和唇都在哆嗦，肩膀一耸一耸别提多伤心，也跟着红了眼眶，十分心疼。
“皇上，王妃一夜未眠，自昨儿半夜哭到了现在，多半是没力气说话了，不如让老奴代为禀告吧。”
谁说不是说，何况万嬷嬷还跟过皇后，皇帝赶紧抬手示意她讲。
万嬷嬷捏着袖子擦了一把眼泪，跪直了身子中气十足道：
“皇上，王妃实在是吃了天大的委屈！昨夜王府侧妃邹氏带人潜入寝宫，带了涂了剧毒的匕首，欲行刺王妃！”
“若不是王妃与清芷丫头及时转醒又武艺过人，只怕今日，老奴便要来给皇上和皇后娘娘报丧了！”
上来便是一个炸雷，皇帝差点没坐稳，满脸惊诧之色。
“你说什么？！邹氏竟敢刺杀瑾儿？！”
万嬷嬷毫不犹豫点头。
“是，皇上，昨夜在王府寝宫附近巡逻和守卫的府兵、护卫，基本都亲眼瞧见了、亲耳听见了！”
“侧妃邹氏也不知从哪弄来了十几号人，都穿着一身黑，身上不是毒药就是刀，老奴刚看见时都被吓着了。”
另一边的鲁嬷嬷更是义愤填膺，手摩挲着叶舜华的后背。
“皇上，自打邹氏一进门，王妃如何待她老奴等都是看在眼里的，可以说王妃自己有的任何东西都不曾少了邹氏的，可她却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
“皇上，老奴原是宫里的教习嬷嬷，教过的女子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可实在没见过邹氏那样不像话的女子！”
“邹氏日日把她是王府的恩人挂在嘴边，王妃不曾计较，甚至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到前日才恢复。”
“可老奴这双眼看得真真的，邹氏对王妃实在是不恭不敬！丝毫没有名门贵女的教养！”
“王妃为了她好，特地让老奴亲去教她规矩，谁想竟教出了仇来！昨日才教了半日，她便记恨上了王妃，晚上便带了一伙子人去行刺王妃，实在是大逆不道！”
皇帝眼光暗了下去，听完思忖着未急着发言。
万嬷嬷和鲁嬷嬷都是宫里出去的，家世清白、资历深厚、刚正不阿，不会扯出这种弥天大谎来。
他当初把邹令仪指给安永清做侧室，只是为了安永清的名声着想，至于邹令仪在王府内过得如何，皇帝并没放在心上。
他理所当然认为，以邹公孝的为人，他的女儿怎么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子，叶舜华又是个不好惹的，襄王府的后宅应该不会出事。
可他还真没想到邹公孝之女竟是如此不堪还如此大胆，做出如当初方玉君一般的行刺之事。
不该啊，邹令仪真有这么蠢？她难道想不明白即便瑾儿死了，皇家也绝不会将她扶正？若换一个襄王妃，只会比瑾儿这个直性子更难相处才是，她行刺瑾儿怎么想也是有害无利啊……
邹家父女心智和脾性差距太大，让皇帝有些难以置信。
“瑾儿，事实果真如此吗？”
叶舜华本哭得脸红，现下一听皇帝这质问的语气，红里立刻见了青，挣扎着爬起，眸中泛起了一分愠色和九分伤心欲绝。
“父皇是怀疑儿臣陷害她？昨夜是她持刀入室！为确保儿臣必死，她还在刀上涂了剧毒！”
“那刀儿臣不敢带入宫中，与她手下十四名死士的尸首一起，尚存放在王府之中！”
“儿臣知道父皇一直认为儿臣会容不下她，可儿臣没有！包括这两位嬷嬷在内，王府所有人都能给儿臣作证！”
“儿臣险些再也见不到父皇了……也实在委屈，特来让父皇为儿臣主持公道！却不想父皇竟是这般看待儿臣！”
叶舜华凄然勾了勾唇，只不过这笑比哭更难看。
“好、好，父皇若只想要襄王府一团和睦，当无事发生，儿臣也能做到……反正儿臣为父皇和王爷考虑，留了她的性命，但儿臣万不能与杀人凶手同在一个屋檐下！”
她用力抹去了脸上的泪，可泪水还是马上夺眶而出，她也不管，毅然决然往地上一跪，叩首道：
“儿臣恳请父皇允准儿臣回襄王府收拾东西，今日便赶回昌乐，此生愿凭五尺身躯戍守南疆，再不返京！”
皇帝被她一顿呛，气得抬手便要拍桌子，但迟迟未落。
叶舜华一直顺从，他倒忘了，叶舜华毕竟是叶兴盛的孙女，还是叶兴盛一手带大的。
叶兴盛那种暴脾气的老匹夫，能养出多温柔的孙女？叶舜华自然是个烈性子，今日才发作罢了。
若她所言属实，自该是委屈的，这反应也并不奇怪。
皇帝面色虽不悦，可还是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朕只不过是问你一句，你倒好，有一百句等着朕！罢了，你先回去，朕自会派人去王府查证。若属实，朕定然不会叫你白白受委屈。”
叶舜华依旧跪着不语，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两位嬷嬷和清芷忙扯她的衣裳，半晌，叶舜华才一声不吭叩了个头，肿着眼睛转身便走。
皇帝都给气笑了。
还真是叶兴盛那个味儿。
皇帝摇摇头，又拿起了奏折。
他有气也没能发，倒不是纯因为叶兴盛的缘故，还因为他自小叫她到大的那声“瑾儿”。
瑾儿已是他的儿媳，成了安叶氏，他便该护着她。
皇帝盯着朱砂墨锭出了神，没来由嘴角略略翘了翘，转瞬即逝。
他想，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大约没几个希望真的变成一个孤家寡人吧。
至少他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