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开始，炮火已息，金德海闻言只觉天方夜谭，从城垛间探出了头去。
这一看，让处变不惊的老将也张大了嘴，甚至擦了两下眼，才看清了状况。
负责爬梯上城墙的是朝廷军主力平南军，云梯或被踹倒或烧毁的瞬间，正爬云梯的几个步卒要么从腰间扯下两柄奇怪样式的武器，要么掷出了爪钩来，顺着绳子继续往上爬。
爪钩还好，可以砍断绳子，但那些操着两柄奇怪武器的人，纷纷抬手把武器往墙上凿，而后一步步上攀。
金德海面如死灰，他突然想到了于宾辅道听途说来的那些“笑话”。
平南军是爬过了源丘旁的断崖，才得以突袭仰秣等三城。
如今看来，他更像个坐井观天的蛤蟆。
“快！！！快射他们！！！继续放火！！！”
有回过神的向家军开始用箭矢射去，可这些人毫不畏死，只要没有被箭矢射穿甲胄、伤及要害，他们就继续往上爬，前面的掉下去，后面的依旧咬牙继续。
城下的尸体堆成了小山，血流成河。
他们含泪踩着自己兄弟的尸体，一步步上前。
此时浓烟已淡，金德海从万军丛中看到了他最近频频听说的那匹墨驹，和那宝马上的黑甲女帅。
只见她自人群中穿梭，长枪带起阵阵血雾，直冲城下而来。
金德海抢过副将手中的弓箭射去，却见她在箭矢到时随手举枪一拨。
箭矢斜插入地，金德海再次拉满弓时，与那双淬了冰一样的眸子刚好对上。
她唇角忽地勾起，举枪遥指他。
老贼原来在那。
之后她一甩缰绳，快如浮光掠影，冲上尸山，挎好枪，同样掷出爪钩，在清芷和清檀的袖箭和神机营鸟铳的掩护下，三下两下便爬上了城墙。
杀神落地，僵局已破。
银龙出海，遨游敌人颈间！
长枪开路，血光四溅，她杀过的地方，城垛间开始一个、两个到成百上千出现平南军。
不，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杨家军。
世仇见面，分外眼红，冰冻二十载，唯有敌血可消融！
杨家军从城墙上杀到城墙下，如自地底爬起的冤魂，不知累、不觉疼。
他们举着刀斧，见人便砍，两眼血红，势要将敌人砍成肉泥才肯罢休。
不久后，金德海在砍杀声中，听到了城门开启的声音。
他脑海中浮现了四个字。
大势已去。
而此时，叶舜华也披着满身敌人血肉，杀到了他的面前。
金德海抽出刀，仔仔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忽地扯着嘴角苦笑。
“像……的确是像……”
“小元帅，青出于蓝，你身上能见你外祖和你祖父之风。”
叶舜华闻言，握着长枪往身侧一收，面上没了笑意。
“既然是位老将军又是前辈旧识，本帅愿给你个机会。”
“弃刀投降，我不杀你。”
金德海低笑了两声，摇摇头，举起了环首刀，也收敛了笑容，眸色坚毅。
“向家无降将。”
叶舜华也不多言，一踢枪纂，双手紧握长枪，拉开了架势。
金德海举刀便来，横扫竖劈，带起罡风阵阵，临危不乱，老当益壮。
叶舜华挡了两下，只觉手臂发麻，左臂之前受的伤也绽开，再度涌出鲜血。
这老将老矣，但力量实在惊人。
她慎重了许多，拿出了十成的本事。
再两刀袭来，她只躲不拦。
接连几步后退，慢慢熟悉着对手出招的套路，没急着再出手。
金德海心知这是最后一战，若能杀了她或许能扭转战局，也是毫无保留。
刀影连成片，寒光闪闪，攻势密集到人有些看不清。
叶舜华一直在闪避，十数个回合后身形甚至有些狼狈。
金德海默默注意到她身后二尺余有一具死尸。
若她继续后退，必会绊到，哪怕只是身形稍顿一下，他也自信能摘下她的头颅。
想到这，金德海又加了一分力气，刀光再迫她两步，而后提刀直刺她颈间。
电光石火之间，叶舜华迅速反身弯腰，方才一直未动的长枪疾如霹雳，破开刀光。
枪自她头顶而过，枪刃撕开了赤色甲胄，没入金德海的胸膛。
环首刀落地，似敲响了丧钟，金德海垂眸看了看胸口，颤颤巍巍抬起头，扯着嘴角冲她艰难一笑。
“小元帅……厉害……能与王爷一样……死于杨家回马枪……老臣……九泉之下……也算可以……给王爷……一个交待……”
话没说完，金德海脑袋一歪，断了气。
叶舜华扯出枪，红缨上鲜血滴滴答答。
她看着轰然倒地的老迈反贼，心中有些感慨。
凭这一身本事，若不走上谋反的路，这员老将必会享誉百年。
在朝堂武将的前排，亦该有他一席之地。
可惜，道不同，结果自然不同。
她抖了抖枪上的血，再次投入战局中。
金德海之死迅速传开，向家军军心大乱，平南军势如破竹。
于宾辅赶忙带人从码头回金梁王府报信，然而就在王府门前，他带的那群人与叶舜华和数百平南军遇上了。
于宾辅腿脚不便，只得颤抖着抢过一把刀，给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带着几人迅速跑进王府，关上了门，然后给清鸢报信去了。
于宾辅被一群人护着，与满身浴血的平南军等人对峙。
叶舜华从人群中走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年岁大的地位一般不低。
再瞧他跑来的方向，叶舜华抬手抹了一下嘴边崩上的血，勾唇一笑。
“你是想让你的主子跑吗？”
说着，她冲东边抬了抬下巴。
“想让她乘船逃出海？”
于宾辅满脸阴鸷看着她，没答话。
叶舜华又笑了笑。
“迟了。”
于宾辅表情一僵，还在想她在耍什么花招，毕竟朝廷大军还未攻到城东，就听身后远方一阵轰然巨响。
是炮声，能将他最后一抹希望粉碎的炮声。
叶舜华一抬手，平南军冲上前去将于宾辅等人团团围住。
她走到了金梁王府门前，伸手去推，纹丝不动。
里头拴上了。
平南军中立刻走出几人，喊着号子接连撞门。
叶舜华趁着这个空档，回头又看了一眼于宾辅。
“看你年纪大了，给你提个醒吧。本帅自仰秣出兵当日，南洋水师的战船也启程了。他们顺流南下，这个时候，不早不晚，刚刚好。”
到早了，他们可能降，或者殊死反抗、拼死一搏，增加对战难度，而到晚了，他们就会跑。
所以这个时候，刚刚好。
说完，王府大门也开了，叶舜华没再理会两眼无光的于宾辅，带着几个人迈过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