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爷子这会儿明显心情不错。
江宁半窝在沙发里，两条长腿斜斜的搭在沙发边，时不时翘起二郎腿想要引起自家师父注意。
可眼瞧着老爷子一门心思逗狗，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江宁莫名其妙就觉得有些狐疑。
按理说，这要是放在以往，老爷子一定会背着手小步踱过来，趁他不注意一巴掌拍在他交叠的腿上，临了还不忘挖苦他一句：
“娘们儿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这还真不是江宁没事找骂，只是老爷子高兴到过了头的模样的的确确太过反常，完全不符合他日常严厉偶尔老顽童的形象。
江宁到底还是忍不住了，起身开口问道：“我说师父，东子这会儿落到了马老手里，您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袁老爷子头也不抬，语气略带嫌弃地回答：“担心什么？担心马老太过严厉，东子累到疯掉？还是死小子会叛变，转投马老门下？”
说着极为不屑的“切”了一声，继续道：“真别说，这小子要是真能得到马老的垂青，被收成个梨园行马派关门弟子什么的，我都替他高兴！问题是啊，马老心里可是另有其人，这种好事儿压根轮不到东子头上！”
一句话彻底勾起了江宁的好奇，他瞪大眼睛，露出专心吃瓜看戏时的专属笑意：“谁呀？”
袁老爷子撇撇嘴，扭头看傻子一样看了自家徒弟一眼，随即狠狠翻了个白眼，忍不住用力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唉~我的傻徒弟哟~”
此时此刻，市中心的一处高档民宅里，话题中人东子，正按照马老爷子的要求接连提声练习，因为实在超出了自己日常的最高音，难免憋到满脸通红。
到底还是破了音。
这下东子的脸更红了，这回不是因为有多辛苦有多热，实在是臊得慌，不知道该和老爷子说些什么。
瞥眼去看坐在一旁扇着蒲扇笑眯眯喝茶的老头儿，东子忍不住狠狠咽了口唾沫，抬手擦了擦额角流下的连串汗珠时，终于还是觉得嗓子发干，像是就快冒了烟。
“怎么停了？”老爷子放下茶盅，闭起眼睛笑眯眯问。
东子压着已经有些哑了的嗓子小心翼翼试探：“又热又渴呗......老爷子，能赏口水喝不？”
马老不置可否，依旧紧闭着眼睛笑，却是已经伸手到面前，准确无误的帮东子倒了一盅茶。
东子眉开眼笑，赶忙凑过去接下，也不坐凳子，盘腿就坐在了带着凉意的瓷砖地面上，痛痛快快喝了起来。
“啊~凉快！真爽！”
接连喝了十几杯茶，东子总算是停了下来，也不起身，趁着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打量起四周的陈设。
“老爷子，是我记忆出现问题了还是怎么着？您这是什么时候搬的新家呀？”
“哦，”老爷子嘴角的笑意散去，声音低了两度，“这房子一直就有，我儿子买给我的，一起买的还有另外四套，说是让我平时溜达到哪里都能方便歇脚。”
“另外......四套？一起买的？我的天，弄这么多房子，收租吗？”
“也没有，都空着。老城里就这些，外地还有。”
老爷子的语气轻描淡写，东子却是彻底震惊了。以前光看老爷子日常背心裤衩的样子，东子可绝对不会想到他还有个这个有钱的儿子！
惊了好半天才慢慢平静下来，东子嘬着嘴竖起拇指赞叹：“您可真是有个好儿子！”
老人不置可否，到底只是苦笑一下点了点下巴。
聊天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东子很快就把话题转回了练功上。
这也是在他练过了一个小时之后，犹豫好久才说出来的疑惑：“其实吧......我是说可能啊......老爷子，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唱不到您要求的那个高度？”
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老爷子全程不做干预，只要求他不停提音，一点一点挑战自己的极限，唱到尽可能更高的地方。
一直都唱到，东子控制不住的破音了......
提到正事，老爷子嘴角的笑意再度浮现，表情也重回了之前老神在在的模样，一瞬不瞬盯着东子看。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久到东子都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老爷子总算开口：“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累不累？”
东子一愣，自我感受估摸一下，好像除了本能的觉得费力，也不见得真有多累。
于是摇摇头，如实回答：“不累。”
老爷子点点头，道：“我之前看过几场你和江宁的现场演出，也听过你开嗓。你的嗓音远比江宁浑然厚重，带着天然的微哑鼻音，很有磁性，实话实说，可塑性很高，在我看来要比江宁更高！他已经趋近固定，最多只能精益求精，可你还有很多可能。”
东子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在老爷子那里，他会有这么高的评价。
可真是让人惊喜又感动！
老爷子再次点点头，继续道：“这也是我把你找来而没有找江宁的原因，你们是搭档是组合，你的表演若能让人眼前一亮，也会反过来为他的表演最大程度上加分。
虽然我们之间本来的专业行当不同，可表演上很多东西都是共通的，可以取长补短的，我有信心让你更好，也希望你能重新正视自己的能力！”
东子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满意地笑笑：“实话实说，我认为舞台上的你有些保守。当然这不怪你，传统相声行的特质就在这里，捧哏的要心甘情愿成为逗哏的绿叶衬托，可你别忘了一点，也就是江宁担心的那一点，这一次的比赛未见得只是平常普通的比赛，所以你们都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行！”
东子皱眉思索片刻，表情明显一惊，更加拼命地点了下头，急道：“老爷子，我相信你！”
老爷子手中摇着蒲扇的动作总算停下，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似有感慨：“孺子可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们都是好孩子，这样，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