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颈一凉，面上的水也不再是冰冷的感觉。
心惊过后沈离山看着眼前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两人，才惊觉自己在观看另外一场师徒相怨恨不得置之死地的好戏。
颀长的身影背对着沈离山，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毕月所言不虚，来这里的都是高手。
他剑尖血滴尚未落地便凝结成霜，继而被剑身嗜血吞没。被血腥和杀气滋养的剑颤抖着暗暗发红，为即将到来的厮杀感到兴奋。
“濮辕你这是何苦。”
对面的男人受伤了，手臂上的血滴落在脚边。他将右手的剑递到左手去，侧头吐掉嘴里的鲜血，脸上是极致的温柔。
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狼狈还是这么美，沈离山的心里觉得惋惜。这位师尊很显然已经不是濮辕的对手。
“各自为主罢了。”濮辕听起来有些冥顽不灵，身上的怨气深重杀气腾腾。
那位美丽的师尊还在苦口婆心说着自己的道理：“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哪里有什么主子。你跟随他只是一时之间被杀戮和欲望蒙蔽了心智而已。”
濮辕不以为然：“杀戮和欲望不是从我们开始，也不会在我们身上变得更加盛大。消灭不了这些，我们消灭这些人就可以了。小小人间仙门道门上百上千，倾轧争权，卖弄灵石宝器，摆谱收徒扩充门面。他们才是世间动荡不安的根源。统一仙门世家有什么错，还人间一个安定的道统又有什么错？师尊，你为何就是看不开？”
“无咎山上容不下你，你自去自在我也不约束。但今晚的人我非要保下，你若要取他性命，就先杀了我。生死有命，无怨无悔。”淡淡的声线像是说着别人的生死，语气中的坚定让人不能忽视。
沈离山和毕月对视一眼，这竟然是昔日仙门三山中的无咎山。无量山已经不在，无极山的金蝉子独木难支门派凋零，只剩下无咎山尚在支撑。莫非眼前的人是无咎山之光璞月华？
多少年没有听闻他的消息，再见面竟然就是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陨落吗？
沈离山自知灵力尚未恢复，贸然出面也不过是被一起消灭的下场，对毕月使了个眼色。
心领神会中，她悄无声息地靠近璞月华的身边。
濮辕血剑劈下来的一刹那，锁金兽庞大的身躯从天而降，震得他不由得偏了准头，在地上开出一条深深的印痕。
毕月一口叼住璞月华往背上一甩撒丫子就往北跑。几个跃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濮辕追了两步自知现在不适宜往前，不甘心地收剑入鞘，往船上去了。
乌蒙笑嘻嘻地迎了出来，故作热络地拍着他的肩膀：“别灰心，有的是机会。还会有络绎不绝的人来。”
濮辕不发一言，等他走开，虚掸了掸肩上的灰。
沈离山听得浑身一震，是了，镇子里的人是重要，而且活着最重要。
镇子里的人是饵，要捉的是那些前来营救的人。
大猫忽然叼着一个人在北面的山林里乱窜，吓得一众鸟兽惊慌失措。在一处乱石堆前它停住了脚步，警觉地看看四周没什么危险，才低下头轻轻地将人柔软的枯草上。
“谢谢你。”璞月华笑得勉强，身上的伤口汩汩地流血浸湿了衣衫。
毕月按耐住自己上前帮助的冲动，心中默念沈离山的嘱咐，不可化形不可言语不可施救，放下人就走。
但是她真的好怕这个人在寒冷的天气流血过多死了。
她走了几步转过身来，踌躇不前。
璞月华好像懂得她的心思，哆嗦着从袖间拿出一瓶药丸，当着她的面吃了下去：“别担心。我自己有药。不会死的。替我也谢谢你的主人。”
毕月想了想觉得还是不稳妥，又叼着他去了一个更隐蔽的山洞。
忙完变成小猫咪回到刘宅的厢房，里面的灯还亮着。
那个叫毕诩的年轻人正对着沈离山的傀儡说话。
“师尊，你知道我其实恨你。恨你赶我出师门。就算年岁不永又怎么样，呆在你身边不好吗？反正世上也没有几个我们信得过的人了。”
“你留下陆青崖又能怎么样呢？他还不是孤孤单单长大，期期艾艾地生存。我们不过是在不同的地方孤独着，长成不同的扭曲的样子。现在你还不是要我来救你。”
“现在我可以活很久很久，我们在这里呆几年出去也不过是一瞬间。十年也大约不过几个月吧。很快，我们相处的时间就会赶上陆青崖，就会超过岳栖鸣，就会比梁友栢更长，比熊九州更……”
他在说什么疯话？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没有听过的名字。毕月觉得这家伙是不是也跟那个濮辕一样跟自己的师尊相爱相杀？
沈离山捡了个精神不正常的家伙回来呀。
“看什么呢？”
肩膀上突如其来的力道和熟悉的声音都在毕月的预料之内：“你看你捡回来的人好像有点不太正常，是不是还在梦游？说些乱七八糟的。他金丹，还跟你朝夕相对应该看得出这是个傀儡呀。”
沈离山歪着头思考了一下：“也许就是知道是傀儡才能说点不能说的话。”
“他都说什么了？”
“好像和师尊关系不是很好。”想了想，毕月又加上一句，“人缘好像也不是很好。”
当初顾清恪在无量门确实在一群师兄弟中不是很合群，只有陆青崖不离不弃地跟着。
沈离山觉得这是顾清恪的私密，不能再让他说下去被人听见，即刻收回了傀儡，自己变幻成沈俊的样子从外面进去。
顾清恪不惊讶眼前的傀儡消失，毕竟师尊也料到自己会发现。
“外面如何？”他转过头来语气轻松地问着沈离山。
沈离山摇摇头：“不是很好。乌蒙围而不打是为了捉前来救援的仙门世家，并不真的是要杀宋钟源。目前宋家的两兄妹反而是最安全的。”
顾清恪摇摇头：“未必。”
“怎么说？”沈离山不解。
“宋公子看上去不在乎，却是个不忍心别人为自己受苦的人。”顾清恪一针见血。
沈离山不由得面色凝重，多围一天多一个人受伤都是在一点一点逼死宋钟源。
宋钟源死了有什么好处？
好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