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曜惊讶地说：“外祖母，你和今上不是从小就认识的吗？”
黎玉衡说：“是的，说起来，还是他放过了我，我才能活下来。但是那时候，他和我，更像是两个活在夹缝里的人，互相安慰，互相扶持。”
黎玉衡的手指轻轻地捻着自己的衣角，慢慢地说：“那时候，他的母妃在宫里位份不高，他自己也不是十分出挑的那个。前有皇后生的太子，后有惠妃生的禹王。他一个小小的献王，实在不算什么。所以，他在宫里受了委屈，就喜欢来找我的养父。”
“我的养父黎将军夫人早逝，一生无子，所以当我们两个是自己孩子一样。他对军伍出身的献王非常欣赏，又着力培养我的武艺，经常带着我们一起行军打仗。”
黎明曜仰起脸对着黎明曜一笑，说：“我们两个啊，从小就是在演武场里泡大的，打架那是家常便饭。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我又不像个女人，我俩的关系，更像是一起玩大的好哥俩。”
“后来，后来……”
黎玉衡重又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才说：“太子无德被废，禹王狂妄被逐，京城里剩下的皇子要么年幼，要么无权。献王……在军队中威望正起，身后又有黎将军和我，还有汪内侍领导的宫人支持他，皇帝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所以，二十七岁那年，尽管文官集团对他颇有不满，熤晗他还是顺利登基了。”
“他登基以后，第一个要灭掉的，就是阳明关的阳氏遗孤。但是这件事既不能张扬，又不能从轻，这个度很难拿捏，熤晗就让他最信任的我和我的养父去做这件事。三年里，大大小小的仗我们打了好多，把阳氏一族死死压在阳明关内，遏制他们的发展。”
“每次回京述职，熤晗总是给我们最丰厚的赏赐，留我们吃饭，甚至让我们留宿宫中，和养父彻夜长谈。我也就是在那时候看到了熤晗的后宫。”
“皇后闲雅端庄，贵妃明艳活泼，那些彩女、昭仪、尚侍……每一个都是珠环翠绕、花枝招展。明明都是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却过着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
“见我好奇她们的衣着打扮，想试一试，熤晗就命令皇后帮我换装。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着女装，以女眷的身份参加了皇室的晚宴。可算是把他们都惊到了！”
黎玉衡哈哈大笑，说：“你不知道啊孩子！当时那些男人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有筷子掉了的，酒杯翻了的，饭碗打了的。熤晗更是直接站起来，质问皇后娘娘把他的黎小将军藏到哪里去了，怎么换了个贵女来骗他！”
“那天晚上，熤晗牵着我的手逛御花园。和他一起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被当成一个女人对待，孩子，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他摘下御花园最美的花送给我，说我就是他此生最珍贵的宝贝。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在观星台下救了我。他带着我又去了观星台，当年我被扔下来的地方。在那里，他和我并肩站着看着那高高的观星台，说我是上苍送给他的礼物，他一定要谢谢苍天，把我送到了他面前。”
“他说，我永远是他手中的珍宝，永远都是。”
黎玉衡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她眼前的那个人，是救她一命的少年，一起长大的大哥，意气风发的皇帝，深情款款的情郎。而黎明曜能想到的，只有那个阴晴不定，心思难猜的老爷子。
想想也是。二十岁的女孩子，谁不曾默默怀春，谁不渴望被爱。当一个未尝情爱的少女面对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如此的款款深情，试问谁能挡得住。
黎玉衡就心甘情愿地陷进去了。
黎明曜没有打扰外祖母的回忆。她知道，他们之间，只剩下这些回忆了。
黎玉衡笑了一下，自己先清醒了过来。她笑着说：“人老了，有时候就会走神。想着想着，就不知道想哪里去了。孩子，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黎明曜摇摇头，说：“我没事。外祖母说的累不累？”
黎玉衡喝了口茶，说：“倒也不累。只是太久没回想过这些事情，难免会怀念那时候的日子。那时候，熤晗对我，真的是好的不得了。他以我战功赫赫为由，不顾文官集团的压力，让我领了定国将军衔。凡是反对的折子都被他压下了。还记得我第一次上朝堂的时候，那些文官有的愤而离席，有的指着我骂。他走到我面前，把我挡在身后，对所有人说——
“谁要是骂定国将军黎玉衡，就是骂我殷熤晗昏庸无能，你们可想好了再骂！”
拥有天下的男人为了自己与天下为敌，黎明曜顿时觉得，哪怕换了自己在现场，十有八九也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