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南越君上生死未卜,就算南越君上死了,按父死子继的传统,皇后娘娘和二子一女皆活蹦乱跳的。
就算孩子还小,娘娘不方便当政,不还有许生吗?许生是名正言顺的先帝之子,再怎样,太子之位也不会轮到他这个刚露面的外姓人?
满朝文武官员都如此糊涂,没有任何人对此事提出意见,就这样黑压压跪一大片?这样一群官员,是如何撑起一个国家的?
许生就将他扔在这里,不打算回来了?既然许生都不管,那他还站这干什么?关他什么事?
罗安手里抓着圣旨,力道大得圣旨都变了形,他下定决心抬腿就要走。罗安身形微动,脚还没抬起来,腿就被魏公公抱住。
左边李公公看到年老的魏公公如此,便跪爬过来抱着罗安另一条腿,罗安根本动弹不得。
罗安素来不喜跟别人亲近,这会被人抱着觉得十分不适:他们这样跟流氓有什么区别呢?
可罗安也不能将两位公公一脚踢开,魏公公年纪看着比爹还要大,极有可能伺候过先帝,甚至有可能伺候过太祖皇帝。这样的人,连先帝都得敬三分,罗安作为晚辈,对老人家做不来这种事。
罗安料得没错,魏公公自小就入宫,确是三朝元老,对南越忠心耿耿,他熟悉旧事,也清楚南越情势。
魏公公抱着罗安的腿,仰着头,眼里含泪,轻声道:“先帝在世时,心里挂念殿下,常常彻夜难眠。先帝去世后,老奴总想,这辈子不能见先帝之子一面,未知其长相如何,实在遗憾。
皇天不负苦心人,老奴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将殿下等来了。老奴日后死了见着先帝,也可以告诉他,殿下确有先帝之姿啊,殿下……”
魏公公叩首,头抵在罗安鞋子上,泪水打湿了罗安的鞋子,深情厚意不容质疑,满朝文武官员皆动容。
罗安眼睛眨了眨,始终没有低头看魏公公。他站在高台之上,似是看着大殿里跪着的满朝文武,眼里却无任何焦点。
官员跪很久了,最前面的老太傅向儒晃晃身子似是要倒了。薛龙蟠眼尖,抬手扶着他。
向儒教授过先帝、君上、如今又教皇子。先帝曾特赦他不跪任何人,平日里见着君上也未曾跪过,这会着实跪不住了。
该有人说平身了,就算是祭天大典,官员们也不会跪这么久。罗安再骄傲,也不敢与天比。
可罗安知道,平身两个字,一旦从他嘴里说来,就意味着他认了圣旨,认了自己身世,认了太子之职,认了南越先帝是他亲娘。
在东阳这么多年,他从未认过这些事。罗安自认还算谨慎聪明,未料一朝入南越皇宫,便中了这深似海的阴谋。
台上魏公公没起身,台下向儒老太傅和薛将军没动,其他人岂敢动半分。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跪着,似是罗安不说平身,他们便能一直跪下去。
罗安弯身扶魏公公,试图将他扶起来。
魏公公不起来:“殿下,先帝这些年总盼殿下回来,老奴和大臣们都看在眼里。现在殿下愿意回来,就足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老奴扣谢殿下。”
魏公公再叩首。大臣们跟着叩首,齐声道:“微臣扣谢殿下!”
所谓情非得已,大概就是眼前这般场景。形势不逼人,情势自迫人。
罗安试图用最平静平淡的声音道:“平身。”
哽着喉咙发出的颤音让罗安破了功,看上去的平淡终究只是假装。那群跟着先帝出生入死,跟他从未谋面的人,因为先帝,因为一道圣旨,就如此信任他尊重他。
魏公公和大臣们齐声道:“谢殿下!”
罗安顾不得满朝官员,闪身到龙柱后正要开后门,就听到激动熟悉的声音:“殿……殿下……”
张明志站在台阶之上,一脸不可置信: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大夫,摇身一变成了会说话的南越太子?
堂堂南越太子,许生的亲哥哥,给他们家当了三年义诊大夫?张家何德何能?
三年义诊,张家对罗安和南飞实在不错,罗安不能太让张明志失了面子。
张明志看罗安回身走到他面前,结结巴巴道:“臣,臣张明志,是武东县仲,仲景堂张壬之子。”
罗安点头:“张大哥。”
张明志连声道:“不敢不敢不敢。殿下,自你走后,我爹娘吴妈,还有……他们可伤心了。
这几年每逢月初,他们总要念叨一番,不知道公子……殿下怎样了?殿下,你变了很多,还瘦了些。”
张明月得知罗安离开重明岛,还病了一场,这事张明志也不敢说。
罗安客气的问:“他们都还好吧?”
张明志道:“好好好,都挺好。我们搬到覃州来了,去年在梧桐路那边置了宅子,我爹在覃州开了家药房,我娘主要带孙子,吴妈身体也挺好……”
张明志将家里情况一一道来,最后还是说到张明月:“我爹娘来覃州定居后,明月一个人在武东县经营药房,生意还不错。
她一个人在武东县,我们终究还是不放心。所以去年底回老家,就将武东县药房关了。
今年初我妹也到覃州来了。公子……殿下,明月她,她还没成亲。我娘这几年为了她的亲事……”
堂堂大男人,竟这么能聊家常,恨不得家里的狗生了几窝小崽子都跟罗安说一遍。
罗安沉默的听着,神思已经飘远,都耽误了这么久,再耽误下去也没什么区别了。
在张明志印象中,罗安从来都是一言不发的听别人叨叨叨,倒也没觉得不对。
待张明志终于聊完家常,除了两位公公,官员都走了。
魏公公贴心的替罗安开后门,穿过后室,转过廊道,一路将他带到慈明宫。
罗安一眼看到厅堂里两个孩子:男孩大概十来岁,青色青鸟袍,眉清目秀看着很机灵。女孩三岁左右,粉红色衣裙,白里透红的胖脸蛋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