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听后，仍怒。
她不依不饶：“你怎知她做出的决定是如何做下的？万一她背后是有原因，是被迫呢？是不清醒呢？如果我们那时多做些什么，能将她留下……”
魏雪音声音也仍是淡淡：“选择在她。”
也许魏雪音会想要救她，可将选择权交给她，若是她不做出选择，魏雪音就不会动。
魏青霎时间就明白了这件事，有些失言。
……吱哇吱哇！你最好永远都这样！要不有的是你崩溃的时候！
＊
而此时，魏青望着眼前的沈明心，感受体内不敢出来面对的魏雪音。
心中知晓今日便到了她崩溃的时候。
明明沈明心没有选择跟她们离开，她却回去找她了。
“哈。”
魏青暗笑一声，在沈明心乖软的目光下猛地凑上前贴近了她。
“唔。”
沈明心眼睫一动，眸光微变，身体下意识的想要退后。
可又抬眼的瞬间，看见眼前人，比她还要更快的退后、远离了她。
沈明心：“……”
魏雪音掌控身体，第一时间低下眉眼，面色有几分不自然，并不言语。
魏青在她体内发狂大叫：“不敢面对就让我来……你别嚣张！等我们出去换了身体……”
可她们还能出去吗？
声音忽然停住了，只有耳边沈明心细弱的呼吸声。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旁，魏雪音抬起眼，终究是对她道：“魏雪音。”
沈明心弯起眼笑：“你好，雪音。”
“……”
寂静一刻，魏青再次主导身体后，看起来正常了许多。
沈明心动了动手指，被她牵住后默不作声，只开始慢慢的回答她的问题。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沈明心听见后想了想，减掉了一点过程，说起了从林虚晚那里听见的话。
没有说是阿娘，只说一位重要的人。
“我，最初是想寻人……”
“她说她坠入了井中，据说是与归墟有关……”
“所以，你就来到了这里？”
魏青忽然皱眉，看着沈明心点头。
她点头后，魏青表情便再次扭曲，眉眼间还有些焦躁。
怎么当初说沈明心笨，她还真有一些傻乎乎的啊？
魏青当即不顾魏雪音阻拦，再次对沈明心问：“你说她告诉你，水面吞噬是强者优先、阴魂优先？”
沈明心轻轻点点头，静下来后她眉眼看起来又是倦冷。
魏青着急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在骗你！泥地从来都是生魂优先！弱者自然也是要比强者更好拉入吞噬！”
生者对泥地中的泥是大补，吞噬将她转化为同类后，可以获得极其多的力量。
而且，也或许可以献给归墟之主。
那过于强的阴魂，吸入之后，让她把别人吞噬了？开什么玩笑！
魏青想到这里，只觉就是有人想害沈明心，不由再次生气道：“她在骗你！你——”
你！
她的声音忽然停住了，魏雪音掌控这具身体，她闭了唇。
沈明心抬起眼，与她目光微微对上。唇角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她轻轻道：
“我知道。”
“……”
魏青下意识的继续说话，她对沈明心的这个回答有些不解，却只在心中发出声音。
掌控着身体的魏雪音将她压制了下去，面对沈明心，也只平淡温和的应了一声：“嗯。”
眉眼弯似月，眸中平静如水。
沈明心与她对视浅浅一笑，方才率先移开视线。
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沈明心心中轻叹息一声，望着前方，再没有别的言语。
只她站起身，眉眼再次恢复如常，看那半空中小小的、悬浮的岛屿。
是魏雪音、魏青口中所说，离开这里的机会。
本是在大多数泥死掉的那一刻，它就会启动升空，带着人离开海底回到修真界。
可是自先祖降临、献祭开始。
魏雪音在刚刚不离开、选择回头，便没有机会了。
因为，她心中也知晓，归墟之主将接受沈明心。
若是归墟接受，献祭完成，泥进入归墟、成愿永生，那便再也不会有泥了。
既没有下一次，又如何能使这岛屿借绝望的力量再上升、让她们再离开呢？
不能的。
魏雪音想到这里，莫名松了肩头。
自决定不救她，又反悔回去救了。
她的心就总是落不下来，一直到此刻，知晓自己命运就走到这了。
反而是安定了。
魏雪音的表现……沈明心望着她，好像现在不是什么令人绝望的时刻。
她语气无端有几分轻松，道：“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你救我。”
“……什么？”
魏青刚接手身体，就突然听见这句话。
她不由有些怔愣。
“什么回去？”
超出预料之外的事情，纵使她们反应再快也还是会感觉有些措手不及。
沈明心语气平静，淡淡再次重复：“谢谢你们愿意回去救我。”
没有让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谢谢。
沈明心的声音轻而倦，魏青不解。
可见在她话落的同时，有流光从她体内迸发而出。
魏青虽依旧不明白，却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在无妄秘境发生的事。
她当即红了眼：“你做什么？又要逞强是不是——”
“我不要回去！”
她们在这里就做好了和她一起死的准备。
而且，也未必会死。
就是进入归墟，成为那什么真正的永生者。
如果是能和她永远在一起，魏青也不是不能接受！
魏青坚定着大步上前，却突然发现她的身体无法再动作了。
沈明心不言不语，送她踏上了悬浮的岛屿。
魏青开始在心中大叫着魏雪音出来。她总是比她更了解这些修真界的法术。
魏雪音没有立刻就回应她。
她的眼睛看向沈明心，良久，在魏青越发焦躁之时，魏雪音才主动开口问了一句：“你会死吗？”
沈明心还是没有说话，魏青却已经听不得这些。
她见魏雪音这时候还这种模样，只当她是怯了，才会再问这种问题。
当即强行就掌控着身体，魏青突破了沈明心的禁制。
她要跳下岛屿。
而见魏青如此，沈明心眸中有流光闪过，立即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魏雪音在此时，也渐渐问出第二句话：“会再见吗？”
这时，虽仍是魏青在掌控身体，然而这话也是她心中想要问的。
若不然，魏雪音的话语是说不了口的。
沈明心“唔”了一声，慢慢点点头：“也许吧。”
说是也许，是因为现在突然丰盈在她体内的力量，用来做这种事情，只能送一个人离开。
沈明心不确定下一次这力量什么时候出现，还会不会出现。
归墟永生这地，入者不出。
她有些头疼。
便再顾不得多与眼前的少女交谈了，沈明心道：“魏雪音、魏青，我记住了。”
“谢谢呀。”
她指尖的灵光终于完全击入岛屿，可比之泥们死前的绝望的另一种力量将它充盈，带着上面的人缓缓上升。
离开海底，再去见世间。
沈明心在此时，总能想起当初在古月宗高楼，天幕中见到的那位弟子。
“外门，魏其一。”
她眉眼不由再微松，那如果有下次。
眼前人会是“魏其四”吗？
沈明心不知道。
她对魏青挥挥手，却是对魏雪音道：“你做的没错。”
魏雪音稍怔，在这最后一刻，便占据了身体的主动权。
她听她叫“魏雪音”，便也下意识应了一声，温声回道：“沈明心。”
“你我若是早些遇见，我是真甘愿为你去死的。”
沈明心彻底舒展眉眼，看她，没有说话。
魏青则是开始骂骂咧咧：“你什么意思？魏雪音！你还是故意的？你现在把她留在这里！你救她！你是知道她心软……你！”
魏雪音也静静的没有回答。
直到渐渐看不见沈明心，她才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
若有若无的、有一声轻语飘散。
“怎么会和你这样笨的人在一具身体。”
即看不出来她知道。
也不知道她想要留下。
＊
在魏雪音离开之后，沈明心方才无力的再坐在了地面。
她的身体本就是早因火海开始透支、几乎要坚持不住了。
而一直到泥铺成的道路里，好几次她因惊惧，心神不稳，更是消耗。
等再回头去寻到血齿时，更是真真消耗一空了。
反而是最后真的被献祭，她有些崩溃时，身体才涌入了新的力量。
也就这一种力量，她将愿意回来救她的魏雪音、魏青送了离开。
一具身体，两个魂灵。
她能辨认出来的，也不想混淆。
此时沈明心微喘着气，脸色苍白。
照魂铃在识海之中瑟瑟发抖，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也不敢去问沈明心为什么会使用那股力量，为什么……就好像她知道一样。
沈明心稍稍平静了呼吸，感受这个空间之外，逐渐弥漫的、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按了按额角，长话短说道：“我不需要你跟着我。现在，立刻，离开。”
沈明心说一段话需要停一停了，心脏承受不住，头脑也开始刺痛。
照魂铃新生的灵智不敢回答。
沈明心使劲掐了掐指尖，打起一点精神再道：“从前的事我都不想追究，可是现在，我想要你……”
“不要给我添麻烦。”
“你知道归墟是什么地方吗？有时间我也许可以说给你听，或是之后你再慢慢翻看我的记忆。”
照魂铃：“……”
它还是不敢出现。
沈明心闭了闭眼，也不知道开始怎么顺这思绪。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是进入修真界后对所有一切莫名的熟悉，还是起了念头之后，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沈明心曾试着抗拒，她想坚持最初的想法。
可是抗拒之后，她又有些惊奇的发现，那些……太过奇妙了。
若是……
若是背后安排她的命运的人……本就与她有关呢。
沈明心灵识忽而刺痛，照魂铃慌张的动了一下，立刻停了铃音。
对了，记忆。
那些莫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画面。
还有，她为什么会在到达流芳大陆，就总是感觉很急切。
沈明心不愿在此时深想。
情绪使然？也许。
只是想起林虚晚，想起她眉目间阿娘的影子。
沈明心唇边溢出一抹笑。
苦涩而惨淡。
当时灵机阁说：“是，但快不是了。”
她该如何理解这句话。
自然是，她想怎么告诉她，她就如何相信她。
沈明心眼角滑落一滴泪。
照魂铃吱吱哇哇，此时快炸开了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别崩溃……呜……别崩溃，明心。
沈明心随意抹去眼泪，红着眼睛道：“我不用你再跟着我，我知道你存在。”
如同背上的阵纹一般，暂时抹不去的存在。
虽然沈明心此时还不确定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显然不是再说这种事的时候。
她快速而果决道：“归墟境有个东西，你只能藏在那里。”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在藏什么，我现在没兴趣。”
“但我想，归墟之主也许会对这些有兴趣。”
照魂铃：“……”
它抽抽搭搭，终于，在这片空间也被阴凉的气息笼罩之时，完全脱离了沈明心的识海。
它不能被发现的……
沈明心无力的睁开眼，一瞬后，又疲倦闭上。
身后，冰冷的怀抱像海水一样，让她窒息。
……
……
“你回来了。”
＊
＊
归墟境的生活该怎么说呢？
沈明心开始像条被投喂圈养的小鱼一样，可称是无忧无虑，却又没有那么无忧无虑。
就比如说她明明没有记忆，为什么总有人要对她说，他与她最要好，是将要成亲的……
沈明心想不起来。
她懒懒的打个哈欠，手指轻轻在水中带领小鱼转圈，直到耳边传来声音，她才回头看去。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啊？”
沈明心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眼前小贝壳的话。
“我不能在这里吗？”她问。
小贝壳全名灵之贝，是归墟贝类一族最为机灵、美丽的一个。
闻言，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待小姐与主上结契之后，自然是哪里都能去。”
“可是现在，小姐未得主上……力量的庇佑，这种地方，还是有些危险的。”
“危险？”
沈明心再回头看眼前的美景，花啊草啊水啊一切都很美丽，她待了这么久也很安全。
“哪里危险了？”
她不解。
灵之贝却苦下脸，一张少女脸庞总是要故作大人的模样对沈明心说教：“小姐不懂。”
沈明心蹙眉：“……？”
该懂什么。
比如说，为什么这里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叫她小姐，明明这个称呼在归墟里很奇怪。
还比如说，她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要结契了？
这件事，结契、成亲。
差不多的意思。
沈明心想了三个晚上也没想出来。
反而在晚上被人抱着的时候还有些迷糊了。
她真的，从前与他这般亲近吗？
沈明心皱着眉，灵之贝也有些烦恼。
可她还未想出有什么能劝沈明心的话，便见沈明心突然看向一个方向。
灵之贝随之看去。
沈明心目光澄澈，在归墟中，有时会比之头顶的天空，还更要动人心弦，惹人仰慕。
头顶是海。
归墟的天空是海。
湛蓝、纯净的海。
沈明心在如此背景下与远方之人对视一眼，视线上下左右看了看。
最后定格在他手中的花束上。
来者微微迈步，还未走近，便见灵之贝严阵以待盯着他，将沈明心一下子护在身后。
沈明心蹲着，有些不舒服的动了动手指，看水中的小鱼越聚越多。
不由起身站了起来，拉了过于靠近水边的灵之贝一下，在她紧张的神色下道了一声：“走吧。”
像小鱼。
无忧无虑，却又没有那么无忧无虑。
被投喂的同时，也在被圈养。
……
看沈明心的身影慢慢的远去，青年终于缓步走上前。
同样在她刚刚待过的地方蹲下，再喂水中凶恶的鱼。
他冷眼见血珠坠入，水池渐渐浑浊。
又见鱼凶猛的将分散的血丝吞去，直到水中再次变得清澈、水面平静无波。
他方才起身。
青年的身体已经不再病弱，面容也无了病态之色。
剑眉、星目，黑衣之下是顶好的身材。
他迈步，微扬的发丝拂过脸颊，让他想起了曾经。
她与他并肩而行，有风过时，她的发起，他总能闻见一种气味。
不是腐烂的、令人窒息的。
是此时日日夜夜、令他难以忘怀的香味。
“……”
步伐忽顿。
青年回身。
望着水中，他唇边试探着扯出一抹笑。
不是当初的模样，只有几分影子。
所以……
她是忘了他吗？
手中的花束蓦地用力握紧，有几片花瓣掉落、坠入水中。
他不顾危险，伸手进去捡起。
……也没什么危险的。
泥这一族已经获得了永生。
该开心吗……
最后的一部分记忆，叫青年手指再次用力。
开心、喜悦不起来。
只剩下难消的绝望、痛恨。
他是沈护吗？
自然不是。
沈护在死前，已经自我剥夺了这个身份。
他如何配。
……
沈明心跟随灵之贝回到宫殿之中，坐下没多久就被人抱在怀中。
轻飘飘的，她感觉自己像朵云朵一样，任他揉捏。
重乾轻笑一声，亲亲她的手指，“今天去哪玩了？”
沈明心无精打采的回答：“有花有水有草有鱼……的地方。”
过程中话语忽滞，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别太过分！
手上已经有三个牙印了！
重乾唇色微红，将唇齿从她手上稍退了退。
无声为她揉了揉疲乏的手腿。
他道：“明日成亲，可不许忘了。”
“不许再出去了。”
重乾的话，让沈明心置之不理。
数着天空游过的鱼群，从宫殿望出去，这里是梦幻而美丽的世界。
宫殿四周已经挂上了惹眼、喜庆的红。
沈明心再吃痛一声，拍了拍重乾的脸蛋。
他见她不理他，就总爱招惹她。
耳边的低语和心中的不解同时传来。
沈明心敷衍的应了他两声后，就让他往后退。
重乾松开了抱她的手，沈明心一个轱辘就从他的怀中滚了出去。
抬头看，她提起裙摆。
灵之贝在身后紧紧跟着，沈明心往前大步大步走。
重乾并不阻拦，只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直到沈明心走出去，见到前方一条幽暗的隧道，灵之贝才叫住了她。
“小姐，别走啦！”
沈明心转过头，眉眼间有几分疑惑，指了指前面：“我们之前不是刚从那里出来的吗？为什么现在不可以进去。”
灵之贝支支吾吾着，半晌，连同双手一起比划着示意：“主上说……小姐今天已经很累了，让您早点回去休息。”
“明天结契，小姐会很辛苦的。”
沈明心：“……”
别太荒谬。
海中的月都还没升起，现在就不准她出去了？
沈明心再次置之不理，低头扯了扯在这归墟中穿起来让她觉得累赘的衣服。
裙摆过于长了，她有时候走得快了都觉得会被绊倒。
可恶。
沈明心回头看了一眼，抬手，下意识想拔下头上的簪子做些什么。
可抬手摸见头上只有一条发带，其余什么也没有之时，又让她怔了怔。
……是这样的吗？
她垂目思索。
灵之贝趁这个机会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手，软声道：“我给小姐的宫殿多点上了好多颗珍珠，明亮、夜晚会发出好多种颜色的光……贝族的珍珠是最好看的了。小姐去看看好不好？”
她一边说话一边晃着沈明心的手，像在撒娇一样。
沈明心瞥了她一眼，抿唇，在她逐渐惊喜的神色下慢慢摇头。
看灵之贝表情霎时间变得扭曲，沈明心不发一言，抽出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着。
如果说她是被圈养的鱼，归墟之主是她的主人，那灵之贝就是奉命看守她的人。
沈明心不愿意为难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的更不想和她亲近。
也不想相信她说的话。
“小姐……！”
灵之贝在她身后娇嗔，下意识跺了跺脚。
可见沈明心不回头，只往前走，她的动作停住，表情也僵住了。
……不该是这样的。
灵之贝低头之时，一半的面容藏于阴暗处，她深吸了一口气，藏下不安的情绪后，方才抬头快步跟上。
“您走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