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天下归元

首页 >> 凤倾天阑 >> 凤倾天阑最新章节(目录)
大家在看错恋人生罗客落的梦想曲徒儿,你太强了,饶了我吧!重回八零,怒甩渣夫二嫁糙汉厂长反派:黑化后,女主被我调戏麻了我和我姐一起穿越了大国中医四合院:开局五八年镇压全院潇洒离婚后,她藏起孕肚成首富!全职高手:业余职业选手
凤倾天阑 天下归元 - 凤倾天阑全文阅读 - 凤倾天阑txt下载 - 凤倾天阑最新章节 - 好看的都市言情小说

第六十二章 有了老婆忘了娘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阅读记录

这边东昌城容楚和乔雨润斗智,那边北严城太史阑和苏亚出门,两人带了些简单用具,领了腰牌一路出城,天快亮时赶到三田村,太史阑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村,而是绕着部分堤坝走了一遍。

堤坝下本来应该有桩杆,用来测量水位,但是现在没有了,太史阑目测水位,觉得已经很高,每座堤坝都有一个临界水位,如今没有参照,沂河坝又是去年新加固,难怪没有人在意。

沂河坝本身分成五条堤坝,两长三短,全长一百多里,分别围住了沂河地势比较低的下游数村,周围附近数十里,算是北严少有的水土丰饶之地,近些年开了水田,担负着全城水米蔬菜供应,有时还要供应附近军营,也是军粮的一处小供应基地,所以周围住户不少,加起来估计也有数千。

一旦全面溃坝,人命、民生、乃至下半年收成,甚至百里远的正和西番备战的军营都将受到冲击。

太史阑发现,她所走过的这一截堤坝,仔细看有的已经隐隐出现裂缝。火虎所说的危险,也许真的迫在眉睫。

看看天色,天也快亮了,太史阑想了想,觉得三天之内,将长达百里的堤坝下游所有住户搬迁,在没有官府支持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必须先确定到底哪里最可能最先溃堤,把那批先迁走,一旦出现溃堤,之后的就有了说服力。

她让苏亚快马走一遍所有堤坝,将附近的田地,地势,水位高度做个统计,然后迅速回北严城,将消息带给火虎,请他做出判断。

苏亚做这些事需要时间,太史阑决定两头行事,她先在三田村住下来,等候消息并劝说百姓搬到高处。

走下堤坝,她去找村长,村长一听说她是北严城府来的脸色就慌了,以为又是来收税的,末了听完她要借宿的话才长长舒一口气,带她去了一家比较殷实的农户家里,青砖瓦房,两进院子,里外干净,村户里十分难得。

太史阑也无所谓好坏,正要进门,忽然目光一凝。

村间小路上,走来赵十三,景泰蓝骑在他脖子上,笑嘻嘻地对麻麻招手。

“不是不许你来?”

“十三带我来。”景泰蓝呵呵笑,“十三带我来。”

赵十三歪着半边脸,苦苦地笑了笑。

太史阑盯着他。

“他说……”赵十三慢吞吞地道,“要么带他来,要么去死。”

……

半晌太史阑默默转头——有时候儿童教育太过有效果也不是好事。

一转眼看见那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子,她脚步收回,一转身指着隔壁的草房道:“那是谁家,我们住那家。”

村长一愣,“瓜老三一家天聋地哑,八个人五个缺,穷得没有隔夜粮,怎敢招待几位大人。”

“正好。”太史阑道。

瓜老三一家果真天聋地哑,一家残缺,瓜老三父亲是哑巴,母亲是瞎子,瓜老三也是个瞎子,老婆是傻子,四个儿女,一个盲,一个哑,只有两个健全。

家里四面漏风,一件像样的家什都没有,自己垒的灶上面,架着铁锹当锅,床是木板垫着泥砖,连日多雨,水都快漫到床下,半床不成模样的黑棉絮,油汪汪,水润润,叫人看了心里发堵。

景泰蓝一进来,嘴就张大了,眼神里充满不可置信——啊!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随即他迅速闭上了嘴,因为一股难闻的郁臭气息冲进鼻端,冲得他眼泪泛起,想吐。

但他没敢吐,隐约也知道,如果吐出来,麻麻会不喜欢。

“你要跟出来,就得跟我住在这里。”太史阑看着他的眼睛,“不许喊苦喊累,你是男人,要为自己的所有事负责。”

景泰蓝犹豫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这地方他哪能住,染上病怎么办?”赵十三看一眼那一家古怪,打了个哆嗦,“不行,不行。”

“你是他爹?”

赵十三惊得脸都白了,“你疯了,这话你也敢说……”

“你是我丈夫?”

“啊啊啊……”赵十三抱头,投降,“我宁可进西局的牢……”

“算有自知之明,知道配不上我。”太史阑接过景泰蓝,“那就闭嘴。”

赵十三默默垂头出去了。

“弄点材料,买点必须的用具,最好备个船来。”太史阑看看这家实在没有住的地方,对着赵十三颓丧的背影喊了一声。

赵十三的背影抽搐了一下,咬牙默默去了。

瓜老三一家,惊恐地缩在床角,不知道该如何招待客人,女人们不敢抬头,用棉絮紧紧裹住衣不蔽体的身体。

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裹着半床棉絮站起来,费了好大力气点起火,从檐下破水缸里舀了点水,用铁锹锅烧开,先把桌上唯一一个脏兮兮的黑陶碗洗了又洗,才倒了半碗水,小心翼翼捧过来。

“弟弟,喝水。”

声音幼嫩清甜,听得人浑身毛孔,都似舒畅地微微一张。

太史阑点亮积灰厚厚的油灯,一眼看清面前的小人,顿时眼前一亮。

鸡窝出金凤,穷户生美人,未曾想在这样脏穷到无法描述的破家里,还能看见这样的人才。

小姑娘不过五六岁,一堆脏人里难得的干净,小脸虽然微有菜色,但毫无污垢,琼鼻樱唇,黛眉青青,尤其出色的是一双眸子,极深的双眼皮,眼角微微上扬,黑眼珠比一般人要大,华彩璀璨,流眄生光,小小年纪,看人时便眼波流动,似有风华万千,而额头开阔,生一双舒展的眉。

这陋室残疾所生的孩子,竟然一脸的大气尊贵模样,让人恍惚以为投错胎。

“这娃娃命不好啊。”村长在她们身后叹息,“这般模样,生谁家不是如珠如玉的命,偏偏落到瓜老三家,生一张好脸,一副好性情,却没一双好眼睛……我劝瓜老三好多次,把这娃娃给卖了,她落个好地方,一家子也有得生活,偏是不肯……”

这女娃是瞎子?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竟然是瞎的?

看她所有动作,一丝不乱,景泰蓝不过开口嗯了一声,她便知道这个是弟弟,送水的方向一点不错,这样灵秀的孩子,居然是个瞎的。

景泰蓝还没听懂村长的意思,看着小女孩两眼发光,笑呵呵去接她的水,“好……好……”

他那小爪子哪里端的动碗,太史阑伸手给他捧住巨大的碗边,小色狼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女孩,一边搭讪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水,然后,“哇呀”一声。

被烫着了……

“弟弟慢些喝。”那小姑娘轻声道,俯下身,撅起小嘴给他吹了吹。

景泰蓝痴痴地看着她,忽然伸出爪子,一把抱住小姑娘的脸,不由分说,“吧唧。”

好大一口口水……

小姑娘年纪还小,不晓得羞涩,笑眯眯摸了摸脸,抹去口水,道:“弟弟好香。”

景泰蓝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太史阑抱胸,默默看他——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有了老婆忘了娘真是千古哲理名言。

景泰蓝哪里知道太史阑瞬间下了这么猥琐的定论,他只是直觉喜欢,他所见过的女子们,都是成熟女性,遇上太史阑,更是成熟女性中的冷面杀手,这些人对他的态度,要么恭恭敬敬,要么敬而远之,太史阑虽好,但终究因为性格原因,稍嫌坚硬内敛,像这般年龄接近,又娇俏体贴的小姑娘,于他就好像沙漠里瞬间相逢绿洲,惊喜无限新天地。

前头他也见过几个小姑娘,都一身富贵气,景泰蓝不感兴趣,倒是这个,朴素可爱,小子看着就觉得高兴。

“住下……住下……呵呵。”小子也不嫌臭了,也不嫌穷了,抱住太史阑大腿不走。

太史阑拍拍他脑袋,“别后悔就成。”给了村长一串铜钱,让他帮忙弄点吃食来,瓜老三一家此时最初的惊恐已去,也起身开始做早饭,早饭很简单,稀到可以看见人影的、发黑的玉米糊糊。

早饭依旧是那个叫小映的小姑娘做的,她的一弟一妹虽然健全,但年纪太小,她不过六岁,已经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

景泰蓝自从看见小映,就黏住了她,太史阑也不管,她带景泰蓝住进这里,就是要让他看见,在那些金碧辉煌和美食华衣背后,有更多难以想象的贫苦。

小映取玉米面做饭,景泰蓝就去帮手,小映舀出半勺,又小心地倒下去一点,景泰蓝抓抓脑袋,取了个大勺子,呵呵笑着舀出一大勺,献宝似地拿给小映。

小映摸摸勺子,笑笑,“弟弟,不需要这么多。”

景泰蓝困惑地放下勺子,可他觉得这么多也不够吃呀。

小映烧水,景泰蓝就给她烧火,趴地下撅个小屁股,使劲扇,扇得满面黑灰,扇得几次火起又灭,小姑娘好脾气,一句不说,只慢慢教,“弟弟,轻些……弟弟,现在可以不用扇了……”

小映搅拌锅中的玉米面,景泰蓝也站在破板凳上,拿个勺子卖力地搅啊搅,玉米糊糊溅了出来,落在小映脸上,她赶紧用手抿了,细细吃了,景泰蓝怔怔地看着她脸上被烫出来的红印,“姐姐……痛……”

“不痛……”这聪明的小姑娘明白他的意思,柔声笑,“糊糊少,嗯,不能浪费。”

“麻麻……”景泰蓝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不明白,转头寻找太史阑。

“这是百姓的生活,未必是全部,但有很多人和她们一样,很多人可能比她们更苦。”太史阑道,“景泰蓝,不要相信那些官儿们告诉你,哪里丰收,哪里乐业,哪里百姓平安康泰,一切美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远都有你想象不到的苦难。一个国家要做的,就是如何让它的百姓,吃饱穿暖,得享教育。”

景泰蓝不做声,看看她又看看太史阑,忽然咬着指头道,“过好日子。”

太史阑想他这是打算让百姓都过好日子呢,还是打算让他看中的女人过好日子?

哪一种都行。

前一种是好主子,后一种是好男人。都是成功。

早饭好了,没桌子,每人盛一点蹲地下吃,小映先盛给景泰蓝和太史阑,稀稀的,看不出黄色的玉米糊糊,一根黑色的手指粗的东西,形状和气味都不敢恭维——萝卜干?

景泰蓝抱着碗,傻傻地不知道怎么吃,习惯珍馐美食的胃,实在无法对这种毫无色香味的食物产生兴趣,他的对面,傻子老婆呼噜噜地喝着,几口就喝干一碗,随即伸出舌头舔碗边,一圈又一圈,转得灵动飞快,碗边一点淋漓的糊糊,被舌头擦得干干净净。

景泰蓝看呆了。

“弟弟,吃呀……”小映拿着一个小木碗,碗里只有一点糊糊,笑眯眯地催景泰蓝。

景泰蓝呆滞地喝了一口糊糊,小脸立即皱成包子。发呆半天,又试探着咬了一口萝卜干,一股诡异的咸苦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口腔里,他眼神发直,“呸”一声赶紧吐出来。

吐完就知道坏了,赶紧看太史阑,太史阑手指点点碗,“你发现没有,除了你和我,别人都没有萝卜干。”

景泰蓝探头望望,发现还真没有,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不解,“是因为难吃,所以别人都不吃吗?”他撅起嘴,开始跺脚,“讨厌!讨厌!”

“弟弟不喜欢吃,那给我吧。”小映急忙笑着,夹过那萝卜干,小心翼翼地塞到两眼放光的弟弟嘴里,那孩子立即飞快地嚼着,满脸幸福。

景泰蓝又傻了。

“这是他们的好吃食,明白?”太史阑淡淡道,“你浪费了人家的好吃食,拿自己的来赔。”

村长正在此时送来些肉干馒头,还有些自家蒸的糕点,景泰蓝垂着头,细声细气地道:“我不吃,姐姐吃。”

瓜老三家的孩子们欢呼着涌上去,小映却在询问太史阑可不可以吃,并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先拿了两个馒头给她父母,然后取了一块糕,坐到勾着脑袋的景泰蓝身边。

“弟弟……吃糕……”

“姐姐不怪我吗……”

“你没有错呀,其实萝卜干真的不好吃……呵呵,不过吃下去比较饱肚子。”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黑黑的……好可怕……”

“黑黑的……什么是黑的?”

“啊……”

“弟弟,我看不见,你告诉我,什么是黑的?村长说,看不见就是黑的,就是那种颜色……可我听说还有白的,黄的,绿的……”

“对的,我穿的就是绿的,带着黄色的边,很好看……你为什么看不见?”

“我没有看见过呀,有些人生来就是这样的。”

“看不见是什么样子?”

“就是没有样子……所有东西都没有样子……爹爹、娘、弟弟、妹妹……都没有样子……”

“你哭了吗……”

“没有……其实没什么的弟弟,我看不到,可我摸得到,嗯,绿色的衣服,黄色的边,你的脸一定是白的,很好看……”

“那你多摸摸……”

“嗯……”

太史阑忽然快步走了出去。

屋外的雨暂时停了,空气很清新,她仰头吸一口气,深深。

“村长。”她对过来的村长道,“麻烦你集中村民,我有话要说,是北严官府的命令。”

村长敲了钟,很快村民便聚了来,大多数衣衫褴褛,此处虽然遍地水田,但大多村民是佃户,且北严是军城,还多一份军费税,百姓一年到头苦出来的粮食和铜钱,大多交了税,难得温饱。

“沂河坝要垮了。”太史阑开门见山,“大家赶紧往山上撤。”

百姓们愣了愣,随即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

“不行呀,我这一季的水稻刚下种!”

“雨都不下了,垮啥垮。”

“前几天河伯所不是刚来看过水位么,说没事儿的,怎么一转眼又变了?”

“看啥水位啊,测位竿早被拔回家砍烧了。”

“这女娃娃是官府的人?官府什么时候有女人了?莫不是骗人的吧?”

“嗯嗯,骗人,走,走。”

一群百姓,自说自话挥挥手,也便走了。

一上午跑了三个处于下游的村,几乎都是这样。半下午的时候,苏亚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带来了火虎的判断,“三田、明安、近水围、仙庵、仰义五村之外的堤坝,必溃。八百桥、六都、兴隆台可能有险,建议往高处迁移,冯家棚子以西的村庄可以不动。”

八个村庄都必须迁移,涉及人口数千人。

“哪个村最大?”

“明安。”

“去明安。”太史阑转身回到瓜老三家,对小映道,“小映,沂河坝要垮了,今天你无论如何,要把你的家人给转移到高处,离你们最近的杨家坪地势高,就去那里。”

小映怔怔地张开嘴,想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开始收拾东西,和她父亲道:“咱们去杨家坪避一避。”

满村怀疑,无人肯信,太史阑指出堤坝上的裂缝,那些明眼人都不以为然,倒是这个眼盲的小女孩子,立即便信了。

太史阑默默看着她,像是感应到太史阑的目光,小映回头,笑笑,“我看不见,可我会听。有的人声音像在飘着,说的话语气虚虚的,像云,那都不能信。有的人也没有太多话,可是每个字都很干净,很牢固的感觉,像……”她为自己的词汇不太美妙而惭愧地笑,“像树根。很稳。”

说出来的话,不会干净,干净只是一个人传递过来的感觉,盲女的世界因黑暗而纯净,反而更加辨别出每个字里隐藏的光明。

太史阑点点头,去抱景泰蓝,景泰蓝却不肯走,扯着小映的衣角,“我给你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搬家……”

刚进门的赵十三“噗”地一声。

太史阑看看她这半路儿子——明明自己贪恋美色,偏要说得正义凛然,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份滑头?

“交给你了,务必保护好。”她对赵十三匆匆点头,转身就走,赵十三张张嘴,想要将一个消息告诉她,她早已去得远了。

“哼。”赵十三从鼻子里愤愤哧出一声。

==

“近一月大雨,沂河坝危在旦夕!乡亲们速速搬离!”

“明安、近水围、仙庵、仰义五村之外的堤坝必溃!就在今夜或明天!”

“我是北严城典史副手,沂河坝要垮了!速速搬离!”

两个不喜欢讲话的女人,嗓子喊哑了,却没有百姓挪窝,去年刚刚加固过的堤坝给百姓们造成盲目自信,谁也不信新坝会垮。此时正是春种下秧季节,家家户户都在抢种,谁舍得丢下这要紧事,为一个危言耸听的传闻,扶老携幼地离家?

人们潜意识都会拒绝灾难的逼近,惰性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也有发现堤坝确实出现裂缝的人,担心地去问村长和里正,村长却道:“咱们也去城里问过了,管河泊所的金大使说,那俩女人是疯子,煽动民心制造恐慌不知道想干什么,这不是河泊所和北严府的官方公告,他们也没发觉任何问题。”

北严城官府的偷偷拆台,使迁移变成更不可能的事,到了中午的时候,又开始下雨,这回并不是暴风雨,还是那种绵长却不绝的雨,让人担心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就在下一滴雨中。

田里,该插秧的还在插秧,耽误了插秧,影响收成,年底的粮食就交不上去,在百姓看来,这才是关乎人命的大事。

太史阑站在明安村的村口,看着来来去去不理会她的百姓,忽然道:“苏亚,会跳大神么?”

“啊?”

“你以前走江湖卖艺,应该看过。”太史阑道,“来一段。”

“啊……”

“你说过听我的。”

“……”

半晌苏亚从腰里摸出一个景泰蓝玩腻了的猴子面具,往脸上一戴。

“哇呀——”

一声叫石破天惊,村民们愕然回头。

太史阑险些一个踉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大劫在遇,天地皆昏,日月无光,浊浪滔天。有我圣母,怜民孤苦,净女下凡,万民翻身。淤泥源自混沌启,净女一现盛世举。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净女降临,万物重生!黄潮劫尽,日月当兴。青桐矗立,圣女降临!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齐天!”

苏亚戴着猴子面具,窜上村口大石,嘶哑的喉咙唱着民间装神弄鬼的教义,她嗓子被毁,声音沉滞,唱起这教词不觉得滑稽,反多了一种深沉浓重,洪荒沧桑的悠远感。

太史阑想,如果将来真的被排挤得过不下去,带苏亚混迹江湖应该也能过得不错。

随即她往青石下一坐,盘腿,闭目,宝相庄严。

村民们纷纷停住脚步,愕然看过来,苏亚拎起地上一个废弃的罐子,砰地往地上一砸。

罐子粉碎在太史阑膝前。

“青桐圣女显灵——”苏亚拉长嗓子,喊着她刚扯出来的名号。

太史阑取过一块布,盖在罐子碎片上,手按在布上。

村民唰一下围过来,两眼放光。

“她在玩罐子刺手不伤!我看耍江湖的玩过!”

“不对,是单手撑地过罐子!”

“是要抛碎片玩杂耍吧?”

“把罐子变成小鸟!”

“变出个美貌大姑娘我就信你!”

议论纷纷,笑声戏谑。

然而渐渐笑声就没了。

青布之下,一个东西慢慢突起,那形状,宛然便是罐子。

村中一个老者,原本由人扶着看热闹,苏亚砸罐子时,他一脸不屑,太史阑手按在布上时,他微微诧异,但也没什么动静,直到那布下慢慢凸起,他忽然眼神一闪。

“不是吧……罐子回来了?”

“戏法!障眼法!我听说过!”

“那种底下有机关的,咱们这可是实地!刚刚你还撒过尿!”

“别吵!好了!”

唰一声太史阑掀开青布。

“啊呀——”村民们长长的惊呼,回旋出低沉的气流。

那老者推开搀扶的人,快步上前,拿起罐子仔细一看,眼神一缩。

这个他今早亲自扔掉的罐子,就是他用了三十年的那个,罐口上他无意中磕破的缺口还在。分毫不差。

他见惯江湖把戏,以往这种大多是偷梁换日,“恢复”的罐子已经不是原先那个,而且也需要道具,像这样随便在哪坐下,手没有任何动作,就能拿出原来的罐子,他从未遇见过。

“仙姑……”他直着眼,喃喃道。

太史阑垂着眼——总算遇上识货的,这要都认为不过江湖把戏,就麻烦了。

看出来这老者很有威望,众人一听他开口,怀疑神色顿去,都张大嘴看着太史阑。

“圣女光降,普济众生!”苏亚立即开始跳大神,“我等奉圣女玉旨,特昭告明安等地村民,天公发怒,有惩北严,今明二日,沂河必溃!明安等地多善男信女,不涉奸恶者,圣女垂怜,特予告知。诸地乡老,不得违背圣女令旨!否则必招灾祸,绵延承续!”

“沂河……”老者仰望着太史阑,“当真会溃吗……”

太史阑睁开眼睛,老者迎上她微褐色的眸子,微微打了个战。

“最后一次。”太史阑站起身,“信不信——生死由人。”

她已经尽力,若对方顽固不化,她也不会圣母到跪求对方信任。

“信我,伤的或是这一季庄稼。不信我,死的却会是无数人命。”她淡淡道,“孰轻孰重,自己选。”

顺手将罐子给抛了,她对苏亚道:“走吧。”

村人静默,看两个女子没发抖,没翻眼白,淡定地跳完大神,从人群中走过。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寒浸浸的。

太史阑走出七八步,听见那老者高呼,“乡亲们,此乃奇人!必是承上天意旨前来解救我等!不可再当作儿戏玩笑,速速携带家小,离开明安,上杨家坪!”

一阵静默后,身后轰然一声,杂沓的脚步声,终于慢慢从秧田里奔回。

太史阑仰头,吁出了一口长气。

==

百姓向来最有从众心理,最大的村子明安都抛下水田向外撤了,其余几个原本态度坚决的村子也开始动摇,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向外走,就在村民向外撤的过程中,围住近水围的堤坝,决口三处,只是都比较小,很快就被当地村民以沙袋堵住,但决口的发现,也开始让村民坚定的信心开始动摇,他们望望水面,也觉得,仿佛,今年的水位,确实比往年哪一年都高上许多。

太史阑站在地势较高处,看见百姓三三两两开始上山,皱眉道:“容楚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安排,一旦溃堤,如果水大,百姓的接应和食物火种,都必须要有人安排。”

“我回来时经过金刀会,会首听说这事,说会拨兄弟们来帮手。”苏亚道。

太史阑点点头,忽然眉头一皱。苏亚回头,便看见府尹带着同知、河泊所大使等人,到了杨家坪旁的堤坝上。

苏亚也皱眉,百姓好不容易开始迁移,他们过来做什么?再来个三言两语,那就前功尽弃。

不过张府尹倒没有说话,河泊所大使金正过来,冷笑道:“听说你已经说动了村人离村?行,由得你,但如果堤坝不溃,误了栽秧,还有这许多人扶老携幼上山有个什么闪失,以及相关花费,你打算怎么负责?”

“等到不溃再说。”太史阑注视滔滔河水,懒得看他。

“决口了!”忽然一声大叫,众人一惊,便看见杨家坪那边迅速围拢了一群人,众人奔过去一看,有两处裂开了尺许的裂口,这对堤坝来说不算大事,离溃堤还远得很,松一口气之余也不禁冷笑,金正道:“太史阑,这就是你说的溃堤?哗众取宠!妖言惑众!听说你刚才还假扮什么圣女蛊惑人心?你莫不真是什么邪教出身吧?”

太史阑却没说话,眉头微皱——火虎曾说,杨家坪这里地势最高,且是最后一道拦江坝,再湍急的水,经过前面一层层的缓冲,到了此处都应该平缓,是最没可能溃堤的地方,如今杨家坪这边都出现决口,万一火虎估计错误,杨家坪也不是安全的地方,那这几千百姓,岂不是一样要面临洪水之灾?

火虎毕竟没有亲临现场,苏亚也不是专业人士,报回去的数据,终究没有眼见分析来得确切,此事事关重大,怎么办?

她看看四周,北严府的大小官员,大概是想看她笑话,已经来了一半。偏偏没有带任何治河专家来,金正虽然懂水利,可现在他绝不会伸出援手。

“你们看着,我有事。”她对张秋随便一躬,也不等他回答,奔下堤坝,跳上自己的马。

“喂你干什么去……喂我们在问话……你……没规矩的野人!”

“啪!”长鞭一甩,光影飞落,下一个瞬间,太史阑已经驰远。

一路奔回北严城,此时雨越下越大,太史阑在府衙门前停马,来不及系缰绳,直奔向后衙地牢。

火虎一听她说杨家坪堤坝也开始决口,惊得呼一下站起来。

“怎么可能?”他声音都变了,“怎么会这么严重?这下糟了,北严城外除了杨家坪地势高些,就没什么山可以任人逃生,最近的山在三十里外,扶老携幼根本过不去!”

“决口不重,未必有溃堤可能。”

“你不懂。”火虎烦躁地抓头发,“一旦三田明安等地溃堤,连带引起的震动会导致其余堤坝受损,杨家坪已经有了决口,到时候……”他忽然扑过来,抓住太史阑,“让我去!带人去堵,我去看看就知道哪里最薄弱,可以提前加固!”

太史阑望定他满是血丝的眼睛,沉默一瞬。

然后她道:“好。”

“太史姑娘你说什么……”站在她身后的狱卒大惊,正要劝阻,太史阑头也不回一个肘拳。

“砰。”狱卒向后便倒。长流的鼻血喷溅在乌黑的栅栏上。

太史阑一把扯住他的腰,扯下了钥匙。

“劫狱!有人劫狱!”其余狱卒纷纷奔来,太史阑站定,回望他们。

“三田、明安、近水围、仙庵、仰义、八百桥、六都、兴隆台!”她道,“有没有你们的朋友、亲人?”

狱卒们站住。

“你们拦我,就是杀你们的亲人。”太史阑道,“火虎我带走,一切罪责我承担,谁拦我,我就开了火虎的镣铐。”

“谁拦我,我就杀谁!”火虎立即接口,大笑。

……

半个时辰后,大雨里水花飞溅,两骑狂飙而来,后面还跟着一些壮汉,是太史阑在半路上遇到前来帮忙的金刀会的属下。

火虎一到堤坝下,就霍然变色,一个翻身下马,大呼:“兄弟们跟我来!”

太史阑湿淋淋地奔上杨家坪,按照火虎的指示,安排百姓在地势高处尽量往上攀登。

张秋等人在堤坝上,看见四处奔走,指挥汉子们堵沙袋搬土石的火虎,一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到确实看清楚,不禁勃然大怒。

“太史阑!”张秋大喝,“你竟然私放牢中死囚重犯!”

“景泰蓝来了没有?”太史阑抓住苏亚,苏亚摇头,“三田村的人几乎都来了,就小映和景泰蓝,还有小映的娘没来,村长说,小映的娘犯了疯病,非说出门有鬼,死活不肯离开,小映孝顺也便不肯走,我正想着回去看看。”

“你留在这里,我去接景泰蓝。”太史阑两眼全是血丝,转身狂奔。

“太史阑!你太过分了!”张秋和金正在堤坝上咆哮,“本府在问你话!来人呀,给我抓回火虎,还有你,太史阑,你逃哪里去!太史阑!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金正怒不可遏地提了袍子,抢了堤坝下一匹马就去追太史阑,“太史阑,府尹大人有令,你已经被剥夺典史副史职衔,并追究你不遵上令惊扰百姓妖言惑众私放重囚之罪,你还不速速停下……哇呀……气死我也……停下!停下!”

金正的嘶叫在后头一路追着,太史阑就好像疯狗身后吠,头都没回一下,一路狂驰回三田村,村里却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再一抬头,她眼神一缩。

三田村外堤坝上,竟然有十几条人影,其中有个小小圆圆人影,不是景泰蓝是谁?

此时已是半下午,照火虎的断言,随时都可能决堤,他们这个时候跑到堤坝上,不是送死?

太史阑几乎是滚下马的,一路狂奔上堤坝,一眼看见小映的疯娘,正在堤坝上又跳又叫。

“天女来了!天女来了!来接引我了!就在这里!就在这里!”那疯婆子衣衫不整,双手向天,乱发间一双眼睛光芒疯狂,充满释放的喜悦和期待。

太史阑瞬间有种因果报应的感觉——刚才她假扮天女骗得百姓离开堤坝,现在小映的娘“看见天女”引得景泰蓝上了堤坝。

“赵十三!”太史阑怒喝,“你在这里怎么会让景泰蓝上堤!”

赵十三苦着脸——这不都你教的?现在景泰蓝动不动,“要么做,要么死。”他敢拦吗?

这个疯婆子,他倒可以拦下来,但这女人一被男人靠近就开始脱衣服,吓得他和众兄弟倒纵三千尺。

太史阑此刻也没心思和他废话,她一眼看出,要人下堤,关键还在那疯婆子。

她奔过去,那疯婆子看人靠近就开始脱衣服,小映哭着阻止,太史阑一蹲身,把疯婆子扛了就跑。

众人都傻住,衣服解了一半的疯婆子也愣住,干瘪的胸垂下来,擦荡在太史阑颊边,一股难以形容的霉臭味道冲入鼻端,她想吐,强自忍住。

疯婆子一被扛走,小映立即跟上去,赵十三抱起景泰蓝就跑,他步子大,几步超越了小映,景泰蓝在他肩上,担心地回头望着小映。

果然那小姑娘跑不了几步,终究因为换了地形,眼睛不方便,被石子绊倒,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赵十三回首,正准备去拉,这时候金正骑马也赶到了,气喘吁吁地奔上堤来。

金正奔上来时方向不对,没看见太史阑,直奔赵十三而来,此时赵十三抱着景泰蓝,伸手弯腰去拉小映,金正冲到他面前,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咔”一声响。

清脆、巨大,整个地面都震了震,像山的脉,在瞬间断开。

这声音如此不祥,刹那间仿佛将所有人的心都拽起,用力拉扯拽断,几乎在每个人心中一沉的刹那,地面也霍然一沉。

“决堤啦——”

赵十三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而他对面的金正,以及后一步赶来的北严府孙同知,张大嘴,似乎也在嘶喊,但居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极度意外惊恐导致的声带痉挛,无法发声。

“轰轰轰。”几乎就在那声绝望的“咔”声之后,脚下的堤坝接连传出沉闷的巨响,随即,堤面轰然向下坠落,如果此时从天际向下看,便可见沂河坝如首尾盘旋的巨龙,在巨龙的中间龙骨,巨大的骨骼,一截一截地断落,断得齐齐整整,像被怒极的天神,操天斧劈成数段。

几乎在瞬间,久蓄的河水便狂猛高涨,矗立成墙,怒冲而下!

金正的眼神,倒映着山一般压下的河水,那是一面墙,撞在他生命中的墙,排山倒海轰然而来,将要瞬间碾压他的仕途,乃至生命。

惊恐绝望的这一刻,狂涌而起的不仅是后悔,是不甘,还有深深的恨。

恨老天不公,恨上司贪墨,恨当初张秋心太黑,拿沙石填了堤坝底部裂缝,主要定桩木发现腐朽也没换,说要留下银子好给康王送上一份他满意的寿礼。

还恨太史阑的存在,为什么是她发现堤坝不稳,为什么是她救了所有百姓,为什么她这么讨厌,让他不得不为了讨好张秋来追她,以至于蹈入死路。

此时此刻,他恨的全是别人,全然没想到自己,也曾分了赃银,也曾自大自信,也曾将太史阑嗤之以鼻。

电光火石,思绪一闪而过,恨意滋生的那一刻,他看见赵十三转身去拉小映,抱在他怀中的景泰蓝担心地伸出手,半个身子扭出了赵十三的怀抱,而洪水,就在他们身后不过数丈。

金正忽然上前一步,一把夺过景泰蓝,往身后卷来的河水里一抛!

随即他转身就跑。

赵十三拉到小映,忽觉怀抱一空,再一回头,心胆俱裂!

小小的景泰蓝,一声未出,穿入河水之墙,瞬间不见!

此时太史阑也已经看见这一幕!

她离众人并不远,只是被堤坝上的长草给挡住了身形,她看见金正奔来,心里已觉不安,但还扛着个小映娘,不能就这么扔下。

此刻一回首,正看见景泰蓝身子高高飞起,穿过水幕,落入河水巨墙,太史阑想也不想,眼角看见堤坝底下正有人狂奔而上,用尽全力,将小映娘往那人身上一抛!

随即她也不管对方接没接到,更来不及看清楚对方是谁,转身,一头冲向堤坝。

正在此时,铺天盖地的河水,当头压下。

------题外话------

搓手,今天的票还不错啊,没让我被迅速追上,谢谢大家,嗯,一人一个法式深吻。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存书签
站内强推我,潘凤,三国第一混子三国:开局天宝将军,举鼎震董爹LOL:一千连败收菜,我无敌了娱乐圈最强御鬼天师足球:神级中场,哈兰德惊呆了老宅通古代:萌娃找到爹超级女婿我一个皇子麾下亿点点大军怎么了苟在边疆当藩王杀神归来极品小保安你的爱如星光特种兵之妖孽奶爸首长红人:权力巅峰从御医开始重生之曲线围城(gl)妖修总在背黑锅我会变身的那些年重回校园之警魂穿成极品老太太,我带着全家当首富神话三国领主
经典收藏娘亲有点拽无上权力:绝对红人五行天玄学小祖宗的马甲捂不住了我和我姐一起穿越了权斗我的广州女孩快乐客栈第99次心动八零后少林方丈穿书之梦境制造者衣锦华棠潇洒离婚后,她藏起孕肚成首富!快穿女神的代价死灵法师的第四天灾总裁老公惹不得总裁三观不太正被团宠成顶流后,她掉马了让你画成长,你画千与千寻?养成反派女主后,她们追来了
最近更新龙国低调太子爷直播化身压力怪,爸妈被压力哭了别推我上去,我社恐!战神归来之孟扬宦海沉浮:从教师到公仆1978,黄金年代异能觉醒纪元王的臆想曲妻子儿子选白月光,我走你们哭啥重返八零:这富家公子我不当了九日而已乘风破浪会有时春满夏香我叫赵无言高武,大一成就大帝怎么了?人在高武,我能无限刷修为没钱!狗子给我挣亿点点不过分吧幽界密语身为天庭牛马,我在人间惩恶扬善说好的做兄弟,你竟是软妹校花?
凤倾天阑 天下归元 - 凤倾天阑txt下载 - 凤倾天阑最新章节 - 凤倾天阑全文阅读 - 好看的都市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