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天下归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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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掳入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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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惨叫一声,身子往上一挺,不动了。

里头立即由极闹变为极静,死一般的僵窒,半晌,太史阑听见婆子低声道:“死胎……”

她心中“咚”地一下,随即又静了下来。

就这样罢。

从此后便是你我深仇,不死不休。

宗政惠似乎有短暂的清醒,正听见这一句,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我的孩儿啊——”随即再无声息。

里头又紧张起来,婆子在低喊,“不好了!快,快!”

身后风声一响,太史阑警惕地抱着景泰蓝让开,却是李秋容不顾一切扑了过来,根本没注意她们,扑到了纱帘上。

他满脸是血,脸上肌肉抽搐,眼神直勾勾地,手指将厚厚的平锦实纱凤帷生生扯出了十个洞。

太史阑瞧着他神情,心中叹息一声。宗政惠刻薄凶恶,却有这么一个人真心相护。

但此刻她没有心思感叹别人的忠心,她只想着三公有没有安排?她要如何逃出宗政惠地盘,带景泰蓝平安渡过今夜?

只要过了今夜,明日宫门一开,早朝一上,景泰蓝就没了大的危险。

最好的办法是杀了宗政惠……

李秋容忽然放开那被他死死蹂躏的屏风,霍然转身,厉声道:“杀了她们!”

他指的是太史阑和景泰蓝等三人。

这绝望愤怒之极的老太监,竟然要连景泰蓝都一起杀了。

太史阑却也一声大喊,“杀了宗政惠!”

她是乱喊,只想趁此机会让李秋容分神,好逃脱,谁知一声喊出,上头忽然传来轰然应诺之声,随即便刀剑连响,屋顶上喊杀四起。

屋顶上不仅有宗政惠的埋伏,竟然也有三公的!

或者,是容楚给她安排的高手?

紧接着远处又是一阵喧嚣,隐约有人喊“走水了”,李秋容怒极,衣袖一挥,砰一声靠西边的窗扇打开,现出西边的火光,火势不小,半边天都已经映红。

火光映着李秋容的脸,他愤怒得连眉目都已扭曲,神情狰狞。

太史阑却松了口气,宫中起火,属于紧急大险,三公便可以以此理由紧急调驻守城外的天节军,以及城内可以调动的武装力量来救护。这种情况下,某些人想要为所欲为就得有点顾忌。

她一昂头,盯着李秋容,冷冷道,“李大总管,想要赶尽杀绝?放心,我的书馆即将开张了,自有专人打理,今日我留在此处,明日满城便有新故事,你要不要听?”

别人听来,这只不过是她说她被害会传得满城风雨,李秋容却明白她指的是那些秘辛。宗政惠现今失了孩子,这个孩子本就怀胎时日太长被人猜疑,如果再传出那些要命的流言,那可就真的再无立足之地。

“太后生死未卜。”他漠然道,“老奴也没什么可挂心的,左不过大家一起死罢了。”

太史阑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明白三公为什么说只让宗政惠流产便是不错的结果,还是因为李秋容在,这忠心耿耿的老狗,掌握着宫廷里绝大多数力量,这里是他的地盘,如果宗政惠还能活下去,他有顾忌,自然会为了宗政惠暂时退步,留待日后报仇,如果宗政惠死了,他才不会管什么皇帝,不会管之后宗政家如何倒霉,朝局如何混乱,必然会先报仇。

“你们都退下。”李秋容一声下令,除了太史阑这边三个人,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屋顶上动静渐渐小了,但还不断有瓦片被踩动的声音,想必正在对峙。

“我知道你们想杀了她,我知道你们不想她生下这孩子,所以我做了准备。”李秋容转过身,慢吞吞地点起一盏灯火。

太史阑瞧着他的动作,觉得心腔有些发紧。

李秋容擎着灯火转过身来,青幽幽的烛光映着他的橘皮老脸,他神情漠然。

“看见这火没有?用的特制深海鲛油。”他将灯一晃,眼神阴邪,“还有特制的灯芯,风吹不灭,水浇不灭,暗器击打也不灭。”

他将灯对着地下一指,把屏风踢开了些,太史阑赫然看见地砖的缝特别宽,露出些深黑的犯着油光的东西。

“这产房是我为太后准备的,在她搬进来之前,我将这地面整个翻修过。”李秋容古怪地一笑,“现在,只要我一失手,这灯火掉下去,这间屋子,会立刻炸毁。”

他斜眼瞅着太史阑,“太史阑,你厉害,厉害到三公敢把这样的事托付给你,不过你能厉害到让我不失手么?还有上头那些高手,再厉害,敢说一定能让我不失手么?”

太史阑默然。

花寻欢哈哈一笑,“老狗,吓唬谁呢,谁不知道你对宗政惠死心塌地,她掉根汗毛你都要心碎,你舍得连她也炸了?”

“我跟随太后多年,我清楚她的性子。”李秋容淡淡道,“她已经失去了孩子,再失去权柄和地位,她会生不如死。所以,大可以大家一起死。”

“事到如今,我不觉得我们有谈判的可能。”太史阑终于开了口,“如今谁活着,对方都寝食难安。我放过她,那是自己找死。”

“别说得这么有把握,谁放过谁还不一定。”李秋容冷笑,“我知道你们在宫中有人,也知道你们马上就会趁乱逼宫,但无论如何,你们现在在我的地盘上,如果我拼了命,你真以为就这些人,能够救下你和皇帝?”

“可以试试。”

“太史阑,不要以为只有你狠别人不敢狠,也不要以为只有你能要挟别人,别人要挟不了你。”李秋容目光转向景泰蓝,上下打量了他一会,撇撇嘴,“原来他在你那里,难怪你那么大的胆子。不过太史阑你用尽力气,为的不就是他皇位稳固,你可知道,如果太后有个三长两短,他的皇位一样不稳?”

“我只知道,皇朝已经没有足够威胁他的皇嗣了。”太史阑一笑。

“还有旁支。”李秋容冷笑,“还有皇叔。”

“儿子做不了皇帝了就老子上么。”太史阑笑得比他更冷。

李秋容宛如被针刺,花寻欢瞪大眼睛。

“我给你看样东西。”李秋容手掌一摊,掌心里赫然是道旨意,盖着玉玺和皇帝私印,太史阑一眼扫过去,心中又是一惊。

怎么会有这么一道旨意,真的假的?

“这是影本,真本在康王那里,而康王,最近受托代管勋卫和御卫,以及拥有节制天节军的一半虎符。”李秋容道,“如果我不能传出平安消息,你猜康王会有什么动作?”

“我怎知你这旨意真假?”太史阑口气淡,心中却恼恨。先帝驾崩前到底吃了宗政惠什么迷魂汤?连这样的旨意都给了她?

这旨意很简单,说的是如果继任皇帝不堪为天下之主,便可废帝,宁可在宗室子弟中另寻有为子弟,也不可误了南齐苍生云云。

这样的旨意前朝不是没有,但一般都会交给三公之类的顾命大臣,也不会只由一人保管,这旨意如何落到宗政惠手里,实在是件让人想不通的事,也不知道先帝最后一段时间到底是怎么了。

难怪宗政惠拼命把景泰蓝往纨绔子弟方向教养,难怪她一副有恃无恐模样,宁可顶着流言也要生下肚子里那个,原来当真有后路。

只是这后路不知真假?

回头想想,真假也没必要较真了,先帝最后一段时间据说是宗政惠代为掌理政务,出入御书房,她有足够的机会和方便,搞出一个无可指摘的真圣旨,假的也是真的。

仅仅是这么一个东西,其实并不能动摇景泰蓝的地位,朝中那么多老臣不是吃白饭的,景泰蓝又无大过怎可废帝?但问题是宗政惠竟然把兵权暂时交给了康王,康王手中有这旨意,再加上兵权,一旦得到宗政惠流产以及死亡的消息,会不会怒而起事?

一条希望的路断绝,自然会铤而走险走第二条路。

太史阑如果只有一个人,她不会让步,但是她怀里有景泰蓝,她不想让他冒一点险。

“你想要怎样?”她问。

李秋容见她口气松动,也没有喜色,耷拉下眉毛道:“今晚的事没发生,太后怀孕日子太长,孩子出来时已经是死胎,这是意外。之后,一切如前。”

“一切如前?”太史阑冷笑,“你能替宗政惠担保她不报复?你信?你信我不会信。”

李秋容脸颊抽搐一下,“你要如何肯信?”

“还政于陛下。”太史阑立即答。

“那不可能!”

“那就一起死吧。”太史阑一指他手中灯火,“快点心慌,快点手抖,快点掉下去,炸了这屋子。嗯,太后娘娘已经不呻吟了,想必血止住了,看样子孩子虽失,命还是能保住的,保住命便还有翻身希望,你确定你真要她一起死?”

“保住命还有希望,你确定你也要让陛下一起陪着死?”

“一切如前,还是宗政惠掌握大权,陛下留在这宫中,迟早还是会出事。”太史阑淡淡道,“早死迟死,无所谓。”

李秋容眼光下移,看着景泰蓝,眼神微微有些惊异,他发现这孩子一直在认真听,而且似乎听懂了,更要命的是,他听懂了竟丝毫没提出异议。

三岁的娃娃,也有这样的定力?

这样的景泰蓝让他心慌——这才几岁就这模样,一旦留他长大,将来太后会不是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要怎样?”他咬咬牙,现在换他来问这句话。

太史阑面无表情,谈判就是这样,谁问出这句话,谁就处于下风。

“今晚的事确实没发生。太后生下孩子时就已经是死胎。之后她还是太后,不过要迁往永庆宫养病。收回她手中掌握的御卫和勋卫军权,之后政务由三公和勋爵商量拟节略,再交由陛下及永庆宫共同用印施行。”

太史阑知道按照南齐例,皇帝亲政最早也要到八岁,景泰蓝这年龄确实不够,按说宗政惠垂帘是顺理成章的,如今以她小产伤身为由先挪宫,再慢慢剥夺她的权柄,给她一个空架子,这样才能保证景泰蓝的安全。

至于留下她是个后患,此刻也顾不得,李秋容手中灯火簌簌地抖,宗政家的人血液里都流着疯狂因子,她不敢冒险。

何况还有那遗旨,何况还有个趁机掌握了军权的康王。

留着宗政惠,必然会想法子要回军权和留在康王那里的东西,让她们狗咬狗也好。

现在双方各有钳制住对方的把柄,僵持在这里,必须要双方都退一退。

只是兹事体大,她还想想一想,不管怎样,让宗政惠活下来,对景泰蓝不利。

景泰蓝却忽然拉了拉她衣襟。

她抱紧了他,将耳朵贴在他嘴边。

“麻麻。”景泰蓝悄悄在她耳边道,“你不是说,人要有一两个敌人,才能更好地激励自己成长吗?你放心,我不怕的。再说……”他垂下眼,喃喃道,“她是蓝蓝的娘……”

太史阑心中一震,她险些忘记这事儿,她心中因为一些疑惑,一直怀疑宗政惠和景泰蓝的血缘关系,但此刻她还没有证据,那么宗政惠她还真不能杀,怎么能让景泰蓝背上弑母罪名?看景泰蓝的样子,虽然恨她,似乎也没有想让她死。

万一宗政惠真的是景泰蓝母亲,今日她死了景泰蓝也难免隐痛终生,千秋史笔,他将永负骂名。

李秋容也在犹豫,太史阑要求宗政惠不再垂帘,移宫,等于剥夺了宗政惠的权柄,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南齐以仁孝治天下,做皇帝的,无论如何不能违了孝道,否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必定要失了人心天下。太后就是太后,一时被剥去的权柄终究有法子拿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现在双方其实想的都是这最后十个字。稍稍沉默后,一个婆子从屏风后走出来,附在李秋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李秋容微微舒了口气,闭了闭眼睛,神情沉痛又有破釜沉舟之色。

太史阑知道成了,也暗暗惊叹宗政惠的体质被调理得相当了得,这种情况居然没有大出血而死。

“好。”他道,“但你们也必须承诺,今后对太后一应供奉用度待遇如前,终身不得夺她尊位。至于军权和那道遗旨……”他冷笑一声,“你们去从康王殿下那里夺回来吧。”

太史阑看向景泰蓝,景泰蓝撇撇嘴,奶声奶气地道:“成呀,她是我母后呀,谁说要不尊敬她啦?”

李秋容听着小子那流气兮兮的口气就有点头痛,想着这个三岁娃娃踩着尸体奔进内室,生生将宗政惠惊吓小产,愤恨之余也惊心。

他真不知道,今晚的决定,做得对不对。

“太后现在的身体不能移动。”他道,“移宫必须等她大好之后。在她移宫之前,这景阳殿必须由我指派的人把守。”

“好呀。”景泰蓝还是一口答应。

屏风后毫无声息,但太史阑知道宗政惠必定醒着,也同意了双方的妥协,否则李秋容不敢下这么大的决定。

李秋容命人拿了纸笔来,写了以上内容,景泰蓝果然准备充足,竟然随身带着他的皇帝私印,认认真真揿了下去。之后宗政惠也盖了凤印,皇朝的两位最高统治者,竟然如民间谈判一般,用这样的方式谈妥了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权力分配。

文书一式两份,由两人各自收好,其实都知道这就是一张纸,根本不会有任何效力,谁一旦有了机会必然就会立即撕毁,但此刻都做得有模有样。

东西收好之后太史阑抱着景泰蓝慢慢退出这间血气浓郁的产房。

她看着屏风之内,影影绰绰只有一个后仰着的身影,被婆子们挡住。

这是她和她的第一次相见,两个注定势不两立的女人,首次交锋,却始终没有晤面。

下次相见,又会是在什么情境?

出了屋子,太史阑一抬手放出烟花,借着光亮发现院子里的人也分成两派,相互对峙,仔细看下去,还是李秋容的人要多些,毕竟这里是他经营多年的地盘。

李秋容也发觉了这种情形,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忽然格格一笑,道:“老奴忽然觉得,留陛下在永庆宫多呆阵子不是更好?”说完手一挥,示意那些护卫太监将几人包围。

“李总管,你要出尔反尔么?”太史阑冷笑。

她和李秋容各自有势力,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现在就看李秋容是否真的敢下狠手,而自己这边的接应是否来得够快。

“咱家不想动陛下,”李秋容道,“没了陛下也就没了太后,但咱家实在很不想留下你。”

他说话很轻很缓,一字一字,嗓音嘶哑,像在一根腐朽的木头之上慢慢地钉钉子。

这钉子却钉在了人的血肉体肤里——太史阑听在耳里,好像被巨锤猛然敲击,胸间闷痛,险些呕出血来。

再看其余人,也是面色大变,有人状态好些,有人状态差些,但是却是人人中招,景泰蓝靠在她腿边,蹭着她的腿,呢声道:“麻麻……难受……”

太史阑急忙双手捂住她的耳朵,心想老李这是什么招?刚才在殿内没施展,是怕伤着宗政惠吧?

“太史阑,”李秋容还在盯着她,一字字说得缓慢,每说一字他自己好像也耗尽力气,沉滞而涩重,唇角隐隐绽出血来,“你觉得我还能留下你么?”

太史阑两只手去捂景泰蓝耳朵了,自己自然无法躲避,她抱着景泰蓝向后退,院子里属于三公潜伏的人员也在慢慢退开,屋顶上的人掠了下来,出手攻击李秋容,李秋容身形飘忽,左躲右闪,却只盯着太史阑不放。

太史阑唇角也绽出血来,一低头看见景泰蓝两只眼珠子发直,生怕他多少也受到伤害,想了想,一把拔出人间刺,刺了景泰蓝一下。

人间刺的瞬间茫然状态,是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的。

她袖子一动,人间刺光芒一闪,李秋容一眼看见,神色一动,脚步一停。

花寻欢舒一口气,在太史阑身边抹抹脸,道:“刚才怎么回事,心里怪难受的。”

太史阑胸中气血翻腾,话都说不出来,瞧着花寻欢竟然还好的模样,似乎老李的音波也没对她造成什么伤害,立即道:“寻欢,唱歌!”

花寻欢一傻,问:“唱什么?”

“随便。”太史阑道,:“越难听越好!”

“哎喂——”花寻欢扯开嗓子就唱起来了,“山哥哥想着那嫩妹妹哟,一朵花花刚开蕊哟——”

老李开始咳嗽——这种调动内力伤人的功夫最讲究一个节奏,如今给花寻欢的破锣嗓子一唱,他一口气生生憋在了喉咙里。

更奇怪的是,花寻欢这歌的节奏很特别,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味道,好好的山歌唱得鬼气森森,太史阑听着觉得比刚才更难受,忍不住回头瞧她一眼。这么一瞧,花寻欢又立即不唱了。

远处忽然隐隐传来杂沓脚步声响,有人大声呼喊,“宫门已开!”

“武卫入内勤王!所有人等立于原地,不得随意走动,不得言语交谈,违者格杀勿论!”

太史阑松了一口气——接应来得很快。

景泰蓝已经清醒过来,揉揉脸,跳上院子里的金缸,指着李秋容的那批属下,尖声道:“朕命令你们放下武器,否则武卫到来格杀勿论!”

那些人犹豫地看看李秋容,又看看景泰蓝,李秋容脸皮抽了抽,道:“放下!刚才咱家不过和陛下开玩笑。”

“出去开内宫宫门,”太史阑指住一个刚才试图护住景泰蓝的老太监,“就说陛下令你前去接应武卫和三公!”

“是!”

不多时火光耀眼,步声杂沓,章凝带着人穿过宫道,急急奔来了,人还没到老远就在喊,“陛下!陛下!”

“哎!”景泰蓝大声尖叫,“大司空,有刺客!有刺客!快来救朕和母后!”

“微臣来了!”章凝老儿的中气从来没今夜这么足,三步两步便奔了过来,迅速冲进内殿,头还没抬就指住屋顶,道:“老夫看见刺客了!给我射!”

此时屋顶上正站起几个人,弓弩手二话不说开弓射箭,箭落如雨,直奔那些埋伏在屋顶的侍卫而去。

李秋容微微有些诧异——这院子里还有很多自己的人,章凝不对他们动手,先射屋顶做什么?从下往上射能杀伤几个?

弩箭射出,屋顶上的人自然要躲避格挡,啪啪几响,那箭却突然炸开,化为几团火球,坠破屋顶,落了下去。

那位置下方,正是宗政惠内室所在!

“卑鄙!”李秋容此时才明白敢情老章抱的竟然也是一定要杀宗政惠的心思,怒吼一声,“太史阑你要出尔反尔吗?”

“和你学而已。”太史阑冷笑。

李秋容霍然转身,砰地一声撞开门,已经抢了进去,只这一霎,外头的人便看见里头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几个婆子尖叫着往外奔,李秋容则不管不顾往里闯。

“对比鲜明,老李倒确实是个忠心耿耿的。”章凝若有所思,瞟了太史阑一眼,才装模作样跺脚,“哎呀!快救火!快救皇太后!”

院子里的人都冲上去,偏偏此时人多,相互踩了脚的撞了腰的跌成一团的,倒弄得人无处下脚,眼瞧着火势越来越大了,帐幔帷幕都燃起,哔哔啵啵的声音炸得人心发慌,宗政惠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李秋容也没有再出来。

太史阑忽然道:“不好!”

章凝也同时道:“不好!”一转眼珠,大声道:“救火!救火!”

这回是真救火了,路也不堵了,人也跑得快了,水龙也迅速调来了,火势很快就灭了,三间内殿却被烧掉了大半,人人看着这战果都咋舌,不明白这什么火箭怎么烧起来这么快。

火势还没完全灭干净,章凝就不顾烫脚奔了进去,直奔面目全非的内室,太史阑也跟着,一进去就看见罗床已经被挪开,地下出现一个洞,宗政惠已经不见了,李秋容半身在洞中半身在洞外,冷笑望着两人。

他身上干干净净,毫无火场痕迹。

“看,”他道,“你有穿山计,我有过桥梯。”

太史阑默然,心想果然谁都留了一手。

宗政惠床下有地道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计策,只是这个计策没人能破,景泰蓝不在宫中,其余人无法入宫,后宫全部由她把持,她在自己床下挖个地道,谁也没法堵上。

“章大司空。”李秋容等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讥讽他们一句,他只木着脸问,“咱们的约定,还算数不?”

太史阑低声把情况和章凝说了一下,章凝拿过那文书瞧了瞧,呵呵一笑,道:“李总管说的哪里话?刚才老夫不过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李秋容嘴角一扯,冷冷道:“如此最好。记住你们的话。太后还是太后,是陛下的亲生母亲,你们再跋扈,再嚣张,不过是欺陛下年幼,有些事小心现在做得太过,将来不用太后出手,你们也死无葬身之地。”

章凝默然,似乎也被说中心事——无论如何这是母子,将来万一言归于好,他们将置身何地?

太史阑却淡淡道:“亲生母亲?听没听过一个词,生不如养?”

李秋容眼神一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身子往下一落,手中扣着的地道门砰然关上。

章凝冷笑道:“当我们面进密道,傻了吧?来人,顺密道追下去。”

太史阑手一拦,“慢着,李秋容没那么傻。”她顺手抓过一个还没烧坏的玉瓶,往那一处地面一扔。

“嚓”一声微响,一蓬乌光呈放射状炸开,咻咻射进四面墙壁里。

章凝倒抽一口凉气,喃喃:“害人手段倒多……”

太史阑咳嗽两声,擦了擦唇角,章凝瞧着她,骇然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受伤吧?受伤了老夫怎么向容楚交代?”

太史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将景泰蓝塞给他,景泰蓝抱住章凝脖子,哭兮兮地拽住他胡子跟他讲,“大司空,我屁屁好痛。”

“哎哟怎么啦。”章凝急忙扒着尊贵的龙臀去瞧那点几乎瞧不见的人间刺的伤口……

太史阑坐在一边,她只觉得疲惫,一路疯狂地赶过来,到此刻这个结果,不知是好还是坏,心里空落落的。

后面自然还有很多事,比如太后到底该怎么安置,那遗旨到底在谁手里,康王忽掌军权,会不会有异动,以及之后丽京的安定,也许还会有一连串风波变乱,不过她已经无心去理了。

她已经做完最重要的事,之后的事交给三公吧。

一个宫女悄悄端上三杯茶来,给景泰蓝、她和章凝一人敬上了一杯,景泰蓝折腾大半夜,早渴得厉害,欢天喜地地捧起杯子,章凝满心在思索接下来的步骤,太史阑则疲惫万分,脑子发空,也随手端起了杯子。

三个人都举杯就唇,然而就在这一刻,太史阑心中警兆忽生。

不对!

这时候一地残破,四处乱像,宫人们缩在角落里躲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人这么殷勤地主动上茶?

她霍然抬手,狠狠将章凝一搡。

章凝身子一歪,撞到景泰蓝,茶水泼了出来溅了两人一身,哐当两响,两人茶杯落地,一地碎瓷沾满黑灰。

太史阑一手端着自己的茶杯跳起来,一手狠狠揪住了那个丢掉茶盘就要逃走的宫女,端着茶就往她嘴里灌,“什么好东西?先尝一口!”

那女子闷声挣扎,眼神惊骇,太史阑冷笑一声,手一振,将茶水泼了她满脸,一手就抽出了人间刺。

她一连串动作极快,别人根本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瞪大眼睛看着她,眼神绝望,霍然脖子向后一仰。

太史阑一看不好,赶紧扳正她的脖子,那女子唇侧留下细细的黑血,竟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太史阑手一松,女子尸首坠地,她冷哼一声。

好干净利落的手段。

章凝此刻才回神,瞠目结舌地道:“好大的胆子!好快的反应!”又赶紧谢她,“多谢你救我性命。”

太史阑摆摆手,心里有些不安,宗政惠在宫中多年,独掌大权,可以说整个皇宫早已被她势力渗透,她人刚走,这边还有人立即下手,可见她对整个宫禁的掌握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这叫她怎么放心景泰蓝一人住在这四面危机的地方?

章凝也想到了这一点,犹豫了一下,道:“只好请陛下最近住在外廷了。就说景阳殿走水,整个内宫都在整修,顺便也把宫人们清洗清洗……只是这样你便不能陪他留下了。”

太史阑点点头,外廷那地方她确实不能住,其实她都不该现在出现在宫里。景泰蓝和宗政惠目前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也不能撕破,所以她只能做幕后英雄,尽量少出风头为妙。

景泰蓝一听她不能和他一起住,就嘟起了嘴,太史阑也不劝他,只淡淡道:“你要闹,我就上表请求驻守边疆去。”

景泰蓝立即不敢说话,小心翼翼过来牵了她袖子,脚尖忽然踢到一样东西,他低头看了半天,忽然尖叫一声,扑到了太史阑的怀里。

太史阑也瞧见了那是什么东西,闭了闭眼,将景泰蓝的大头转到自己怀里,不让他瞧那个东西。

她感觉到怀里小身子微微发抖,不禁轻轻叹息一声。

景泰蓝毕竟还是个孩子,直面这些对他真是太残忍,先前他一怀怒气,不顾一切做了,做完之后此刻清醒,难免接受不了。

她不能让今夜的一切成为他的阴影,跟随他一生。

“麻麻……”景泰蓝在她怀里颤抖,声音带着哭腔,“是我……是我害死了弟弟吗……”

“不。”太史阑答得斩钉截铁,抚摸着他的头发,“你这个弟弟,出来就是死胎。”

“可是……”

“没有可是。”太史阑道,“你也知道你这个弟弟,在娘肚子里呆久了,呆久了就会出问题。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生产是一道鬼门关,婴儿死亡率很高。”

景泰蓝不说话,将脑袋往她怀里更深地扎了扎。太史阑淡淡道:“命运自有定数,你这个弟弟不过是和这世界无缘,其实他出来了也未必能有好日子,若是如此转世投胎,说不定下一世自有福报。”

小小的景泰蓝,在她怀里大人似的叹口气,幽幽道:“是的,弟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他抬起脸,眼睛黑漆漆的,眸光柔软,淡淡哀伤,“麻麻,我给弟弟做法事,大大的法事,好吗?”

“那是应该的。”太史阑抱紧了他,景泰蓝在她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很快睡着了。就着将起的晨曦,太史阑看见他的眉头竟然是微微皱着的。

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景泰蓝一开始到她身边,也会皱眉头,夜间哭闹,后来便好了,时常睡着还笑出声,如今才回来几天,又给皱上了。

可这是他的命,她能做的,只是让他尽量睡得安稳些。

她将景泰蓝交给章凝抱着,章凝邀请她道:“我在京西有一座住宅,并不在我名下,一直由可靠的人看守着,你去那里住如何?等朝中宫中事情安定,我们就开大朝会,到时候你以使节身份提前回京复命,陛下会给你叙功,之后你便可以正大光明在丽京安住了。”

太史阑摇摇头,道:“我还是想在外廷附近找个地方暂住,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她知道三公最近也将紧张得很,内廷要赶紧先安定下来,朝堂上还要做好过渡,要合适地让陛下再次出现在群臣的视野里并开始掌握权力,另外,还有个趁太后生产得到了兵权的康王,还得防着他起事。

她不由分说向外走,忽然几个人飞快地跟了上来。

“大人!”这几个黑衣人,是先前在屋瓦上和宗政惠的人对峙的几个男子,当先一人在她身后急急道,“请留步。现今京城多事之秋,短期内必然不得安宁,国公吩咐,请您不要乱走,事情办完后务必回国公府!”

太史阑现在才不肯去国公府,去探望被她打昏啃烂泥的老国公吗?

“没事,我有去处,保证保护好自己,叫他不必担心。”太史阑拽着花寻欢就跑,花寻欢莫名其妙地拉扯着她,“啊别啊,你有必要这样羞涩么?既然都来了丽京不住国公府住哪?太史阑你别拽我啊……”

“砰。”

一根大棒越过花寻欢,砸在了太史阑的后颈上。

太史阑眼睛一直,晃了晃,向后便倒。花寻欢一把将她接住,愕然回望那几人,“喂你们……”

“国公吩咐,”领头的家伙扛着根棒子,面无表情地和她讲,“太史大人一定不会听话,那就打昏她拖回去。”

花寻欢瞅瞅这些家伙——一直留在丽京的龙魂卫,没见识过太史阑。

她忽然贼兮兮地指了指对方鼻子。

“你、们、一、定、会、倒、霉、的。”

------题外话------

我发现每次我发点牢骚,就有很多万年潜水的亲浮出来安慰我,诚然这是件很幸福的事,偶尔哭哭果然是有益健康的。

汇报下存稿君最近在不断增肥中,年会四天应该可以出来接受大家采访。

事情发展得不错,不太好的是我觉得很累,睡觉总爬不起来还做噩梦,前天的噩梦是我提前写完了全文然后没保存稿子都没了。真是个开头美好结局坑爹的悲情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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