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鹿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问，“程叔，您不吃吗？”
程德志居然局促地笑了笑，“我不饿，不饿，我就喜欢看着小鹿你吃。”
夏鹿内心想骂人，面上只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继续跟牛排作战。
好在牛排被切的很小，一口一下，正好合适，而且，牛排又软糯，不像别处的牛排像牛皮筋一样，咀嚼半天也咽不下去。
夏鹿用强大的意志克制自己想跑的冲动，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暗念：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果然，夏鹿把一盘牛排吃完，程德志就这样一直看着。
见她收了刀叉，他还殷勤地递过一杯温水，柔声道，“来，小鹿，漱漱口。”
夏鹿已经无力再对他的态度质疑和询问，顺从地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然后，拿起旁边的纸巾擦擦嘴，抬头看着程德志说，“我吃完了，程叔，开始吧。”
程德志明显一愣，下意识地问，“开始什么？”
夏鹿嘴角轻抬，环视茶室一圈，最后眼光定在程德志的脸上，轻声道，“程叔特意选了一处这么有氛围的地方，又是一番吃的喝的伺候我，不就是想让我听您的故事吗？”
程德志一怔，瞬间哈哈大笑。
他的笑真的是发自肺腑的开怀大笑，在这幽静的茶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好在他们坐的是包间，密封性极好。
半晌后，程德志好不容易收敛了笑容，但嘴角依旧有浅浅的笑意，“果然是个有趣的丫头，我没看错。”
与程德志的开怀相比，夏鹿脸上不咸不淡，一点笑意没有。
她淡淡地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程局长您已经知道我结过婚，并且跟秦琛是闪婚。我这样二婚头的女人被喊作丫头，好像怎么都不太合适。”
夏鹿的话就像是一剂冷冻剂，程德志嘴边的笑意凝固，渐渐抿成一条线。
看他终于变回了上位者的冷峻和审慎。夏鹿内心偷偷舒了一口气，这才正常嘛，搞得那样亲近，是个人都不适应。
程德志审视地看着夏鹿。
夏鹿眼光没有躲避，两人目光静静地在空中交织半晌。
过了一会，程德志首先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轻声道，“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很好。如果小婉没死，她跟你应该一样大了。”
程德志叹口气，放下茶杯，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张照片递至夏鹿面前。
夏鹿被程德志口气里浓浓的悲伤所感染，对着他的手和照片，一时有些迟疑。
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告诉她，这世上，人生不易，各有悲苦。
夏鹿其实没什么兴趣去了解程德志的心结，何况还是一个去了世的人。
可她知道，这顿牛排不是好吃的。就当是她的餐费好了。
夏鹿一声不吭地接过照片，低头一看，瞬间震住了。
发黄的照片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笑意晏晏地看着她。
女人大大的眼睛，光洁的额头，一头过肩膀的长发披在胸前，发梢处被烫成了卷发，显得柔顺又自然。
这发型......
夏鹿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我靠，这发型怎么跟她的一模一样？
还有这女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难怪程德志对她奇奇怪怪的，原来她长得像这个逝去的叫小婉的女人。
又是一个爱而不得的老套故事？
一瞬间，夏鹿有些愤怒，连带着吃到肚里的美味牛排都变了味。
长期身居高位，程德志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一流。
但他没有管夏鹿任何的情绪变化，又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夏鹿。
夏鹿佯装低头，快速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一些。
不管程德志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目前至少是她的客户，是她唯一有重大项目的客户。
客户就是上帝，客户就是衣食父母。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对自己的上帝、父母更热情一些不是吗？
夏鹿再抬头时，脸上堆满灿烂的笑，接过程德志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胖嘟嘟的婴儿咧开嘴对着她。
这又是哪门子新鲜？
先是漂亮女人，然后是个胖婴儿。
夏鹿一脸懵逼。
程德志柔声道，“她就是小婉，程小婉，如果他活着，她跟你一样大。”
说着，程德志上下打量着夏鹿，满意地点点头，再度开口道，“她大概会跟你一样灵动狡黠，又能说会道。”
灵动狡黠？能说会道？
夏鹿满头黑线，她一直觉得自己木讷呆笨可好？
如果她够聪明，她也不会跟着刘文山屁股后面瞎跑、瞎追了这么多年。如果她够聪明，她也不会落得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地步。
夏鹿脸上的笑终究是堆不住了，情绪也一落千丈。
但她还是礼貌地问道，“那您跟小婉妈妈是如何认识的？”
夏鹿知道，程德志铺垫了这么久，要得不过是夏鹿侧耳倾听罢了。
不过就是当个听众而已，这一点她还是可以满足他的。
果然，夏鹿一问完，程德志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感情丰富地讲述了他和小碗妈妈的青春芳华。
故事确实老套。
小碗妈妈叫夏樱花。
呵，连姓也跟夏鹿一样。
程德志和夏樱花青梅竹马，两情相许，后来程德志当兵入伍提干，夏樱花也随了军。
本来是一个有情人终成成眷属的美好故事。
可惜这个故事只有一个美好的开头，却有一个惨烈的结尾。
夏樱花难产，艰难生下程小婉后，夏樱花当场死亡。
程小碗因为早产，勉强活到一岁多也死了。
最后只留下程德志一人，守着两个香消玉殒的美人骨灰。
饶是夏鹿原本只是抱着听故事的心态，这一刻，也是心如刀割，泪水涟涟。
夏鹿咬着唇，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看见程德志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一头花白的头发尤其刺眼。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头野狼在呜咽，只有低低的悲鸣，却没有眼泪。
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戳在夏鹿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