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徒实在憨厚诚恳,大概这两天杨冲他们跟他开了不少玩笑,我笑道:“百里大哥放心,以我现在的身手,别人想要加害我没那么容易,况且又是在岷州城里。”
百里徒总算舒展了一下眉头,道:“那倒也是,现在城中戒严,谁也不敢胡来,就算有人闹事,康大人觉也不会轻饶的。”
他说起康平,一脸的崇拜,我心头只觉有些别扭,道:“这几天你们去城中了?”
百里徒道:“你不让出军营,谁敢出去?我们是听那古先生说的。”
这时,何云忽然道:“对了镖头,那古先生说你若回来便让我们通知他一声,他现在正在草药房呢。”
我道:“他找我有什么事么?”
何云摇摇头,道:“倒是不清楚了,不过他这几天似乎有什么心事,整日愁眉苦脸的。”
我点着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他。”
刚要转身去那古的草药房,院外,一名黑甲兵匆匆跑了进来,一见到我,抱拳道:“顾少侠,冯将军命我将此物带给你。”说着,递给我一封信。
这人正是刚刚与我分开的黑甲兵,中午喝酒的时候坐在我对面。我接过信封打开了,从里面抽出一张上面写着“长柳街甲五号”的地契,信下面还有一串钥匙。我呆了呆,道:“这是谢财主那家大院的地契?”
这黑甲兵笑了笑,道:“正是。将军说顾少侠急等着用宅,他军务在身不便一同前往,便让我将这地契拿与你。对了,还有少侠的武器,是守城督察使送来的,刚好被我碰到,一并给你拿来了。”说着将大黑刀递了过来。
这个冯俊,做事果然雷厉风行,这短短的分开功夫,连地契都拿来了?原本我还有些犹豫,现在倒有些骑虎难下了。我苦笑了笑,接过大黑刀道:“这怎么行?我还没去看,你还是把地契拿回去吧。”
说着我便将信封封好,就要递回他手上。这黑甲兵往后退了几步,摆手道:“那可不成,这是将军吩咐的,务必交到少侠手上,将军还说了,若是顾少侠不满意那处宅子,他会再替你挑选其他住址。告辞了,顾少侠。”
说完,他转身就要跑开,却被我一把拉住了胳膊,这人奇怪道:“顾少侠,还有事么?”
我不禁苦笑。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兵,这个黑甲兵行事也和冯俊一样,干净利索,只是我也不愿得罪冯俊,更不能让这黑甲兵就这么回去。我转头道:“周伯。”
周怀仁上前一步,躬身道:“镖头。”
我道:“拿六千两银票出来。”
周怀仁一惊,道:“镖头,这…”
我伸手打住了他,道:“拿来便是。”
周怀仁一脸囊中羞涩的样子,但还是慢慢的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数了数十张,有些心疼似的递到我手上,我接过银票塞到这黑甲兵的手里,道:“这是买地契的钱,你也替我交给冯将军吧。”
这黑甲兵闻言,脸色微变,马上将手里的银票推了过来,道:“这可使不得,将军吩咐过,那处宅子他不卖了,是送与顾少侠的,分文不取。再说了,那宅子你也没去看过。”
我一把将他的手推了过去,他手上的力道没我大,这一推将他的手按在了他胸口处,我笑道:“替我交给冯将军吧,就说我已看过那宅子,很是满意,冯将军的这份情,顾某记下了。”
要在岷州开镖局,免不了要和官府的人打交道,更何况冯俊是军中之人,更要打好关系了。这黑甲兵的手被我按在胸口,动弹不得,见拗不过我,只得苦笑一声,道:“难怪将军说顾少侠是个豪爽之人,一直想要和顾少侠不醉不归。行,那我这就去禀告将军,告辞。”说罢,又匆匆跑开了。
其实我也不想给这么多,谁叫你们是军中之人呢。我心里嘀咕了两句。等这黑甲兵跑开,百里徒他们围了过来,何云看着我手里的地契,道:“镖头,这是……”
我笑了笑,将遇到冯俊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后,杨冲兴冲冲地道:“镖头,这么说我们是要留在岷州城了么?太好了,比起中原,这边不知道要热闹多少。”
朱奎跟着笑道:“不仅热闹,好吃的东西也多不胜数,还有很多美酒,边关商贾多,走镖的生意绝也不错。”
张瀚此时也凑起了热闹,道:“最主要的是这边美女如云,异域风情浓厚。”
“你们仨就知道吃喝玩。”他们三人起着哄,何云却没好气的道:“镖头是想让我们先在此地安顿下来,休养生息,静观其变,毕竟七大门派那帮人还盯着我们呢。”
一听七大门派,他们几人脸上都是一凛,百里徒马上叫了起来,道:“他娘的,总听你们说七大门派,我一直没跟他们碰到,他们敢来,看我怎么砍死他们。”
杨冲一手搭着百里徒的肩头,哼了一声道:“盯着就盯着,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走镖的还怕这些么?”
张瀚道:“就是,咱们什么样的盗贼没遇到过,大不了,打不过咱们就跑,练好武功再打回去!”
他们几人说着,越说越烈,说到最后竟把七大门派从上到下骂了个遍,连一向老实本分的周怀仁也道了句“鱼死网破”,何云毕竟心思细腻,赶着话道:“鱼死网破倒不至于,不过他们想要在边关闹事,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这里有朝廷重兵把守,七大门派绝不敢胡来。”
这时,朱奎有些担心的道:“何云大哥,朝廷重兵把守城池,我们走镖难免出城,到那时又该如何?”
何云轻笑一声,道:“咱们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走镖么?这边生意极好,可以先做些其他的买卖,别那么死脑筋。”
镖局中要说勇猛之人,非百里徒杨冲他们几个,但要比头脑,何云绝对是我镖局中最为持重机警的一个。我也点着头,道:“何大哥说的很对,我们没必要着急,先将兄弟们安顿好再做打算。”
这时,周怀仁道:“镖头,那宅子究竟如何?为何要这么多银子?”
我不禁苦笑,摇了摇头,道:“我还没去过。”
将手里的信封交到何云手上,道:“这样,何云大哥,你马上带着周伯和李镖师去那地方看看,若真是好地方,我们下午就搬过去。”
何云迟疑了一下,道:“那,康大人那?”
我道:“我自会去说。去吧。”
何云、周怀仁和李书白应了一声,收起信封便走出小院,我让百里徒和杨冲他们吩咐镖局中的伙计们收拾行李,自己则来到那古的草药房中。
房间里,那古正在一张桌子上研磨着药草,听得我推开门,头也没抬的道:“你们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离开军营也好,落脚在岷州城更是不错。”
我走到他跟前,才看到他正在调制五味浆,道:“先生,他们说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那古笑了笑,抬起头道:“我能有什么事,你要离开,我给你准备些五味浆,受伤的时候有用。”
他抬起头我才看到,一张脸比前两天苍老了许多,额前散着几根灰发,两个眼圈一片浅黑。我奇怪道:“先生,你这是?最近没睡好么?”
“我没事……”那古脸上带着笑意,还在研磨着药粉,但他嘴上这么说,手上也只是研磨了几下就停住了,手里的石臼像是有千钧重量,似怎么也磨不下去一般,双眼里,两行热泪忽然潸然而下。
我大吃一惊,忙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皱眉道:“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古忙擦了擦眼泪,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没事,我没事。”
“你这样子还说没事?”我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急道:“先生,你倒是说呀!到底怎么了?”
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那古的眼泪打湿了衣袖,他又从怀里取出手帕擦着眼泪,半晌,他红着眼看着我,苦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我早已是急不可耐,但还是压着性子,道:“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古又擦了一下眼睛,叹了口气道:“昨日,辎重营喂马的戈尔苏大巫跟我说,前几日辽兵南下去镇州打草谷,杀了他们三十几号族人,也杀了我的几个族人,凉木族长也死了。”
他说着,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我则是愣了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狼族迁址大宋没多长时间吧?前几天那古还告诉我族中迁址大宋镇州死了一半族人,现在,竟然连凉木族长也死了。
那古还在道:“戈尔苏是鸪雀族的巫医,他们的族地也是被分到镇州,当初我和他一样被留在了此地,我们俩的关系极好,经常在一起讨论医术,他告诉我,他们的族人现在还只剩下七十多个人,我们的天狼族还有不到六十人。”
他说到此处已有些语无伦次,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不住的拭着泪水。我有些不知所措,站起身在房间来回踱着步,脑子里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朝廷的这个招安策,对待西域部落难道就不能好一些么?偏偏将他们分到北部边境!我越想越气,愤愤道:“难道朝廷把你们招过来,就这么不管不顾吗?”
那古苦笑一声,道:“戈尔苏说朝廷已经派兵去镇州了。”
一听这话,我气不打一出来,朝门口走去,边道:“人都死了,派兵又有何用?早干什么去了!”
那古睁大了眼,道:“顾小友,你想干什么?”
我冷冷道:“我现在便去镇州,把天狼族族人都接回西域去!”
那古也站了起来,忙道:“顾小友万万不可,私自逃离便是叛国,要灭全族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是天狼族的事情,我竟然莫名的火冒三丈,说我对天狼族的感情深,那绝对是假话,可一听到他们惨死,我偏偏鬼使神差般地忍不住怒气冲顶。我平复了下心情,有些不耐烦的道:“怎么,我把人带到西域去,朝廷难不成还要追我到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