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之海。
浩瀚无垠的星海上，艾无常穿着秦尚远的白色衬衫，一袭红发，捧着一杯热水，从窗明几亮的小屋里走了出来。
形只影单。
艾无常和芙罗拉不一样，芙罗拉是个标准宅女，游戏零食从不离手，耳机一戴小门一关，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十天半个月。
艾无常相比之下就安静持家许多了。
她把秦尚远的小屋收拾得干净整洁，柜子里书本整齐地码在一起，窗户上一丝灰尘都不落，睡过的被子也没有褶皱……
不知道这头恶魔有没有睡觉的习惯。
芙罗拉走之后，秦尚远其实不太喜欢进入意识之海。
他怕睹物思人。
就像你曾经养的一只小猫走掉了，家里只剩下它的小窝和它的玩具，你故意把这些旧物收拾起来，悄悄藏到一个你以为永远都不会再看到的地方。
可是当你偶尔瞥见那只玩具不经意露出来的一角，也免不了会愕然一愣，觉得心里忽然缺了一块。
人就是这样需要靠欺骗才能活下去的生物啊。
哪怕是自己骗自己也好。
不过看到艾无常把小屋收拾出和芙罗拉完全不同的样子，秦尚远倒觉得心情也有些舒缓了。
“早春还冷，喝点热水。”
艾无常将手里的放到秦尚远手里。
她的手腕和脚踝还戴着沉重的枷锁，动起来哗啦啦的。
秦尚远一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秦尚远还是喝了口热水，疲惫的身心顿时舒缓了不少。
【生命值已回满。】
【精神值已回满。】
“怎么，你看起来很惊讶。”
艾无常在秦尚远身边缓缓坐下来，红发盛大地散开，发梢和赤足沉进星海里，悠悠地晃着。
现在的她没有了打架时候的戾气，温柔了很多。
“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疯女人。”
艾无常“啧”了一声。
“就因为我把你送上恶魔路径？”
“不完全是。”秦尚远摇摇头。
“还是记着我拿柳玉颜的脸逗你？”
“算是吧。”秦尚远挠挠头，“主要每次你帮我打架的状态，都很嗨啊。”
“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啊？”艾无常歪着嘴吐槽。
“一个摩洛克，一只核弹狗，还有半神之上的全知恶魔，主要你那时候还不是秦厌和秦翟那种让人省心的家伙，我要不疯你就该疯了。”
秦厌和秦翟？
秦尚远错愕地看向艾无常。
“过去的记忆，你都记得？”
“当然啊。”艾无常百无聊赖地歪头，“不过要我说你胆子也真够大的，第一次见到我就答应跟我签契约，换成别的恶魔，你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了。”
“我很听我妈妈的话，但要不是苏柏和芙罗拉当时快死了，我也不会答应你的。”秦尚远问，“色欲路径的完整，到底指的是什么？”
艾无常双手托着脸，望着身下的无垠星海。
“恶魔路径一路往上直至伪神、半神、真神，就像炼金术从铁铜开始，一路精炼为黄金，是精神和物质两者的同时升华。”
“色欲路径之所以能单独对应一个真神位格，就是因为这条路径象征着物质的大和谐和大圆满。”
“物质的……大和谐？大圆满？”秦尚远疑惑地皱眉，“你是说……”
“肉体的交合。”艾无常淡淡地说。
“我靠……”秦尚远听完，疲惫惆怅地抹了把脸，“我们这么搞真的能过审么？”
“不好过，该删得都得删，反正折磨的不是我们。”艾无常一本正经地顺着秦尚远吐槽。
“所以交合就算……物质的升华了？”秦尚远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当然，不然你以为双修涨道行怎么来的？”艾无常故意将衬衣拉下，露出了衣服底下山脊般柔软的线条，“小满公子要试试么？妾身……可以的哦。”
“哇，你怎么也跟那个霍松庭一样啊！”秦尚远捏住鼻子。
艾无常一巴掌打在秦尚远的脑袋上。
一脸不忿：“别把我跟那种玩意儿相提并论！”
呼出几口气，艾无常才又开口：“色欲路径一旦攀登，从信徒阶开始就会异变性别。”
“变性？”
“信徒阶的巡夜人，从男变女，从女变男，”艾无常说，“到了牧师阶，雌雄两性的特征就会同时出现在他们的躯体上，趋于完美。”
“通过攀爬恶魔途径获得完美的躯体……”秦尚远微微皱眉，“这听起来好像……”
“傲慢路径。”艾无常幽幽地说。
“我草，为什么？”秦尚远后知后觉，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胸部，确认没有硕大的胸肌悄悄长起来。
“因为这是必经之路。”
艾无常回答。
“莎夏说人是不完整的，所以才需要爱，某种意义上她说的没错，只有不完整的生物才有雌雄两性，甚至更多的性别。”
“而真神，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没有性别的。”
秦尚远背后一阵寒意，他忽然意识到了某种可怕的事情。
“可怕么？”艾无常读到了秦尚远的心思，幽幽地说，“白银之庭里，可是有无数的存在，迫不及待想要剥离自己不完整的一部份呢。”
“哦对了。”
艾无常灵光一闪。
“其实当时你也可以走色欲。”
“？”
“但以我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应该不希望先被人叫秦小姐，然后再长出一根变成大屌萌妹，所以就帮你选了傲慢。”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啊！”
秦尚远一脸震惊。
很难想象他和苏柏夏蔷柔称姐道妹的场面。
“傲慢和色欲的区别在于，前者是同时让精神和躯体变得完美，而后者则是只让攀爬者的肉体先行一步达成圆满。”
艾无常进一步解释。
“霍松庭和你现在都是牧师阶，但他‘侍女’的肉体比你的‘逆位骑士’更强，你扛不住那一击也很正常。”
“你这么说我好像能想象一个穿着女仆装的肌肉霍松庭在挥拳。”
秦尚远思绪飘飞。
“但为什么是他晋升侍女？还是说……”秦尚远皱起眉。
“这是一场献给斯旺的祭祀，原本选中晋升的人应该是莎夏。”艾无常说。
“除了盗走新月权杖，他们还想造一个攀爬者？为什么？”秦尚远不解。
“霍松庭用那些人类做出了极乐图，斯旺苏生不久，需要具体的信徒来稳固她本身的力量。”
“具体的信徒？”
“恶魔诞生于人类的精神，但需要具体的信徒才能稳固他们自身的形态，譬如摩洛克，他之所以能够一直稳定地存在，就是因为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拜火者。”
“芙罗拉也一样，地中海区域的花神行宫一直虔诚地信仰着她。”
“没有信徒的恶魔都是很可怜的，力量微薄，就连苏生仪式都要自己策划，比如寄生恶魔。”
“斯旺过去一直掌握着色欲、贪婪的权柄，如今她再度苏生，也成为了虚伪王座上现存唯一的伪神，就更需要迅速确立起一批信徒。”
听到这里，秦尚远恍然明悟。
“现在世界上的普通人类，已经全被收纳进了琉璃新月保护，而相比起在各种严密的组织里传播教义，假期的学院还是更好渗透一些。”
“或许也是一种答案？”
艾无常头一偏，很自然地靠在秦尚远肩膀上。
“但现在霍松庭意外成了斯旺的教徒头子，你要杀了她，斯旺保不齐会直接降临，正好她也早就对你怀恨在心了。”
“那你上号？”
“上不了，等到下次晋升吧。”艾无常很确定。
“看来还是要靠我的聪明才智了。”
秦尚远休息够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别跟她硬刚啊，”艾无常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纯打架你打不过侍女的。”
“知道了。”秦尚远挥了挥手。
但下一刻，他的背影忽然顿了下。
“艾无常。”
“嗯？”
“你说没有信徒的恶魔很弱很可怜，那你呢？”
秦尚远扭头。
“艾无常，你有属于你的信徒么？”
艾无常目光失神了片刻，她看向手脚沉重铁青的枷锁。
“有啊，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