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眼神却锐利地落在陆江河脸上。
“有事快说，别跟我在这儿打太极。我时间紧得很，罗氏集团那边一堆文件等着我签字拍板呢，可没空陪你在这儿耗着。”
话虽如此，她的动作却不急不躁，显然并没有真的要立刻起身走人的意思。
这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一种急于让陆江河表露想法的手段。
陆江河点点头，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只是眉宇间那抹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忧虑，却瞒不过罗晨晨的眼睛。
他也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罗总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县里最近的动作，想必你也听说了不少风声。”
他顿了顿，观察着罗晨晨的反应，见她只是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便接着说道。
“整合县属企业，规范市场秩序，决心很大，动静自然也不小。现在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和个别企业的不配合，事情闹得有点超出了预期，尤其是一些工厂暂时停产，导致大批工人没了着落，情绪不太稳定。”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些工人的食宿问题解决掉，稳住人心，不能让他们在外面飘着，不然，这火恐怕就要烧到县政府大门口了。”
话音未落，罗晨晨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她放下茶杯，打断了陆江河的话：“打住。”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陆江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又带着几分了然：“你的意思是…想把那些下岗的工人，暂时安置到我万寿度假村去？”
陆江河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轻轻呷了一口。他没有说话，只是迎着罗晨晨审视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无声胜有声，答案不言自明。
“呵……” 罗晨晨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忍不住嗤笑出声，“陆大县长，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她站起身，在不算宽敞的包厢里踱了两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她停下脚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依然坐着的陆江河，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这万寿度假村，当初可是你陆大县长亲自画的蓝图，定位高端休闲旅游，是安平县对外的一张名片！我们花了多少心血，砸了多少真金白银，好不容易才在市里省里打出点名气，做出点品牌形象，你现在跟我说，要把它变成……一个临时的工人收容所？”
她的声音不大，“你当我的度假村是什么地方？是慈善机构还是难民营？我倒不是歧视那些工人。”
“这高端服务行业吃的是个青春饭，当初一期的工程就是奔着中高端度假村去的。”
“那些人到度假村能做什么？退一步说就算能做什么？那些来度假消费的客人，看到那些工人怎么想？体验感会好么？”
“我投入的那些运营费用，维护的那些高端客户关系，是不是就因为你一句话，全都打水漂了？我这个总经理，到时候怎么跟董事会交代？你让罗氏集团的脸往哪儿搁？”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一般砸向陆江河。
陆江河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轻摇了摇头：“罗总，你的顾虑，你的难处，我百分之百理解。这的确是个不情之请，甚至可以说是强人所难。”
他叹了口气，语气诚恳：“但眼下这个局面，你也看到了。几百上千人突然没了生计，情绪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各种负面舆论已经开始在网上发酵，矛头直指县委县政府。如果不尽快拿出切实有效的措施把人安顿下来，稳住这个基本盘，不光是我这个县长位置不稳，整个安平县刚刚有所起色的发展局面，都可能毁于一旦。”
“度假村那边，我知道接待能力有限，而且影响形象。”
“我的想法是，能不能先腾出一些相对简单、不那么复杂的工作岗位，暂时安置一部分情绪比较激动、家庭困难的工人代表？”
“这只是权宜之计，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办法，目的就是为了灭火，为了给后续解决问题争取时间和空间。这不光是帮我陆江河渡过难关，更是帮安平县稳住大局。”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
罗晨晨听完，脸上的寒意稍减，但眉头依然紧锁。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似乎在快速权衡利弊。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看着陆江河一脸严肃又带着几分期盼的样子，紧绷的嘴角忽然向上弯起，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揶揄。
“啧啧，陆江河啊陆江河，看来这次你小子是真的撞上南墙，踢到铁板了？”
她上下打量着陆江河，“能看到你陆大县长这么低声下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甚至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可是千载难逢啊。这感觉，怎么说呢，还挺新鲜，挺过瘾的。”
确实，自打认识陆江河以来，极少会见到陆江河这样。
要是换了别人，被一个企业老总如此调侃，尤其是在这种火烧眉毛的关头，恐怕早就脸上挂不住了。
但陆江河却像是早就习惯了她的风格，或者说，面前的罗晨晨毕竟给他挡过刀子，算是救过她一命的人。
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愠色，反而露出了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容，双手合十，对着罗晨晨拜了拜，语气带着点央求，又带着几分只有熟稔朋友间才有的耍赖。
“我的罗大老板，罗大总裁！你就别拿我开涮了，行不行？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发发善心。”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语气诚恳无比：“拜托，帮帮忙嘛！这次，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指望你了。算我陆江河欠你一个大的人情！”
听到“算我陆江河欠你一个大的人情”这句话，罗晨晨那双原本带着揶揄和审视的眸子，骤然间精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