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前些年的大拆大建，市里那些老大难的工业区、棚户区、城中村，还有那些存在安全隐患的危楼，不知道被沈书记拍板拆了多少。这些都是硬骨头，每一项都牵扯着巨大的阻力。”
“还有招商引资。珉坤书记对招商引资的重视程度，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我这里有一份内部统计的招商引资数据，江阳这几年的增量，超过了国内绝大多数省份，有些指标甚至是翻了几番。去年实际利用外资额，在全国都排得上号。”
文兴海看着陆江河，眼神深邃。
“江河，你在明阳县也主导过一些项目，这些事情，哪一件拎出来，要想顺利推进，背后要付出多少心血，要协调多少部门，要平衡多少利益，你心里应该有数。”
陆江河默然。他当然清楚。别说省级层面，便是在一个县里，想做成一件事，都要脱几层皮。
何况是沈珉坤这样，在全省范围内推动如此多的大项目。
文兴海继续道：“沈书记这些年，几乎是把所有精力都扑在了这些实实在在的工作上。”
“别的先不说，单是征地这一项，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谈，一家一户做工作，遇到几个钉子户，整个工程进度都要受影响。”
“资金从哪里来？地方财政、银行贷款、吸引社会资本，每一笔钱都要精打细算，每一个环节都要严格把控。地铁项目，从规划立项到审批开工，再到建设运营，周期长，投入大，技术要求高，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点纰漏，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酿成安全事故。这些都需要一把手有担当，有魄力，敢于拍板。”
“还有那些老工业区、棚户区、危旧房，哪个背后没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拆迁补偿标准怎么定？居民安置在哪里？稍有不慎，就是群体性事件的导火索。这几年，因为拆迁引发的矛盾，还少吗？”
“但沈书记硬是顶着压力推下来了，城市面貌焕然一新，老百姓也得到了实惠。可这个过程中，必然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得罪一部分人。”
“再还有招商这件事，看着光鲜，但引来的是金凤凰还是披着羊皮的狼，需要多大的甄别能力？优惠政策给到什么程度，既能吸引投资，又不至于造成国有资产流失，这个平衡点多难把握？”
“为了招商，必然要跟各路商人打交道，迎来送往，这里面就容易被人抓住所谓的‘小辫子’，说你跟哪个老板走得近，是不是有利益输送？”
文兴海叹了口气：“江河啊，说句不好听的，你干的事越多，干的越好，得罪的人也就越多。这些事情，平时风平浪静，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都可能被人翻出来，用放大镜照，鸡蛋里挑骨头。这次，恐怕就是有人想借着胡凯的案子，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不满和怨气，一并发泄出来，把水搅浑。”
陆江河听着，心中愈发沉重。
他知道文兴海所言非虚。当官从政，做事的风险，远比不作为要大得多。
沈珉坤的雷厉风行，为江阳省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发展，但也为他自己埋下了无数的隐患。
这些隐患，在顺风顺水的时候不成问题，一旦遭遇逆流，便会成为致命的攻击点。
陆江河沉默地听完，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文兴海沉重的呼吸声。
“文市长，那依您看，现在专案组那边，具体的进展到了哪一步？”
文兴海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江河，以我现在的层级和手段，能打探到的，也就这些了。再往深里去，就是省纪委的核心机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不过……”
“不过，我根据眼下的种种迹象判断，珉坤书记暂时不会有大事。这一点，你应该要沉住气。”
“第一，你看他们带走书记的时机。为什么偏偏选在你和文静的婚礼上？这不符合办大案要案的保密原则。这么做，政治意义大于办案意义。”
“说白了，我觉得就是一场做给所有人看的政治秀，目的是羞辱，是施压，是告诉所有人，沈珉坤的时代过去了。如果手里真有铁证，需要一击毙命，他们会选择更隐蔽、更雷霆的手段，而不是这种近乎表演的方式。”
“第二，从事发到现在，你看官方媒体，有任何风声吗？没有。省报、省台，一片静悄悄。连一些小道消息，也都被严格控制着。”
“这说明什么？说明事情还没有定性，上头的博弈还在继续。一旦他们想把事情办成铁案，舆论的炮火早就铺天盖地了。现在这种安静，反而是好事，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三，从胡凯那个案子入手，本身就说明他们缺乏直接的、有力的证据。只能从外围、从陈年旧案里找突破口，搞牵连，搞联想。”
“这种查案方式，更像是为了凑材料，而不是根据已有材料去查人。只要沈书记自己本身过硬，他们就很难找到致命的漏洞。”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沈书记在江阳的根基，没有被系统性地触动。除了他本人被带走，他之前提拔的、重用的那些干部，市里的、下面县区的，有几个被同时带走调查了？没有。这说明，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针对书记个人。他们不敢，或者说目前还不能把火烧大，把整个江阳官场都牵扯进来。只要基本盘还在，事情就坏不到哪里去。”
文兴海一番话说完，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凉茶。
陆江河紧绷的后背，不自觉地松弛下来。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不再发白。
文兴海的分析，与他自己的判断几乎一致，只是由文兴海这个局内人说出来，更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谢谢您，文市长。听您这么一说，我心里有底了。”
陆江河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真诚的感激。
“我回去就把这些告诉文静，她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文兴海摆了摆手，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