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周凯，等着他的下文。
“陆秘书长刚推行了新规矩，强调的就是程序，看重的就是过程。你作为城建局的负责人，在准备议题材料的过程中，发现了疑点，本着对项目负责、对市委市政府负责的态度，以书面形式，向市政府办公厅进行汇报，请办公厅予以协调、督查。这是什么？这是恪尽职守，这是按规矩办事。”
周凯顿了顿，给高劲留出了思考的时间。
“你这么做，不是去告状，更不是去捅娄子。你是在帮韩常务把关，避免未来出现更大的纰漏，你这是在替他分忧，是在保护他。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高劲的眼睛里，开始有了光。
周凯接着说：“陆秘书长收到了你的书面报告，要履行他的督查职责，他能一个人去查吗？能绕开项目的第一负责人韩常务吗？他必然要第一时间向韩常务汇报，并且邀请韩常务一同牵头，亲临现场，指导督查工作。”
“这样一来，事情查清楚了，如果是小问题，那是在韩常务的英明领导下，及时发现，及时纠正；如果真有大问题，那更是韩常务高瞻远瞩，陆秘书长督查有力，为市里挽回了重大损失。”
“至于你高劲，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严格遵守新规、认真履行本职工作的干部。功劳，是领导的。责任，自然也落不到你的头上。”
一股凉意顺着高劲的脊梁骨爬了上来，他看着面前的周凯，只觉得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副市长，心思竟如此深沉。
这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既能让陆江河这把快刀去捅马蜂窝，得罪了人也算不到自己头上，又能顺理成章地将常务副市长韩光达也拖下水。
无论结果如何，他周凯都能坐山观虎斗，甚至还能落下个关心下属、指点迷津的好名声。
高劲用力地点了点头，之前的憋屈和愤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醍醐灌顶的通透。
“周市长，我明白了。谢谢您指点。”
周凯淡淡地说道：“谈不上指点，只是就事论事。回去抓紧把江南新区的材料准备好，陆秘书长还等着呢。”
周凯的话音落下，高劲用力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好嘞，周市长，我明白了。”
他将手中那支已经燃到尽头的香烟在墙上摁灭，精准地弹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他不敢表现出自己已经完全看透了周凯的盘算。
在这个局里，他高劲只是一个城建局的局长，是一枚棋子。
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站好自己的位置，听从棋手的指挥。表现得太聪明，对棋子而言，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那我这就回去，抓紧把江南新区的材料准备好。”高劲补了一句，转身便走，步子迈得沉稳有力。
……
与此同时，市政府大楼，市长办公室。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文兴海刚刚签完最后一份文件。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站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大秘李珂。
李珂等文兴海缓过神，才开口。
“市长，今天会上，陆秘书长驳回城建局的那个议题，您看？”
文兴海没有立刻回答，端起桌上的茶杯，打开杯盖，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高劲的材料，准备得确实不充分。江河按规矩办事，做得对。”
李珂点了点头，向前凑近了半步。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听下面有些同志私下反映，江南新区的项目，最近确实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一些规划上的调整，土地性质的变更，似乎……没有完全走完市政府的决策流程。但是事情都被韩常务压着，具体情况，下面的人也不敢多说。”
“什么？”
“啪”的一声。
文兴海将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杯中的茶水溅出几滴，在深色的桌面上留下深色的水印。
他抬起头，看着李珂。
“这个韩光达，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江南新区是什么项目？那是省里点了头，市里举全城之力要打造的经济新引擎！他把江州市当成什么了？把他韩光达当成什么了？他家的后院吗？想怎么圈就怎么圈，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一个项目，规划变来变去，投资方换来换去，土地指标调来调去，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鬼都不信！他递上来的那些报告，写得天花乱坠，全是成绩，全是功劳，问题呢？风险呢？他一个字提过吗？”
“这么搞下去，是要捅出天大的篓子！到时候，不仅是几亿、几十亿的财政损失，是我们整个江州市未来十年的发展机遇！这个责任，他韩光达担得起吗？他担不起！”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李珂垂手站着，一言不发，他知道，市长需要把这股火发出来。
文兴海胸口起伏着，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
“前几天我看他递上来的报告，我就觉得不对劲。那个叫恒发集团那家境内投资公司，刚注册就能拿到我们电视台和报社的合作，现在又一头扎进江南新区，这里面要是没有韩光达的影子，我文兴海的名字倒过来写！”
“他这是要把市政府的重点项目，变成他自己的提款机！”
李珂见文兴海的情绪稍稍平复，才谨慎地接话。
“市长，您说得对。江南新区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这不仅是江州的经济增长点，更是我们承接沿海产业转移、实现城市产业结构升级的关键一跃。如果这个项目出了问题，影响的将是全市的发展大局，我们这一届班子，将来是没办法向全市人民交代的。”
文兴海认可李珂的话，将那支未点燃的烟在烟灰缸里碾了碾。
“是啊，所以这个项目，必须要查一查，至少要把里面的账目和规划流程重新梳理一遍，看看究竟有多少是按规矩办的，又有多少是他韩光达的一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