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文兴海站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到办公室门口，将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轻轻关上，甚至还反手落了锁。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办公室内的光线似乎都暗淡了几分，空气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陆江河的心，猛地提了一下。他知道，真正的正题，现在才要开始。
文兴海重新走回沙发坐下，这次他没有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习惯性抽出一支递给陆江河，被陆江河摆手拒绝后，便给自己点了。
“江河，这几天，我也没闲着。”
文兴海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托了些老关系，帮你打听了一下沈书记的事。听到一些风声，不知道准不准，你捡着听，好好参谋参谋。”
陆江河的后背下意识地挺直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文兴海，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大概是九十年代的时候，沈书记刚刚主政江阳，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之前省里定下了战略，要大力发展我们江阳的煤矿和铝矿资源，打造中西部的能源重镇。这可是个大蛋糕，当时吸引了两家背景很深的企业，一家是港企，叫嘉禾实业，另一家据说是从北美回来的，资本雄厚。这两家企业，为了拿下江南新区的几个重点矿区开采权，开出的条件非常优厚。”
陆江河点点头，这段历史他其实有所耳闻。那是江阳市发展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是，最后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沈书记力排众议，顶着巨大的压力，把这两家大财团全都给否了。最终，这个项目花落谁家了呢？一家来自苏杭省的中型企业，叫华东矿业。”
华东矿业？
陆江河在脑海中飞速搜索着这个名字。
他寻思了半晌，从经济角度、技术实力、政商关系等各个层面分析，都想不通沈珉坤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放弃两条大鱼，去捞一条河鲫，这不符合一个政治家利益最大化的逻辑。
苏杭……苏杭……
猛然间，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击中了他！
他记得清清楚楚，岳父沈珉坤的籍贯，就是苏杭省！
陆江河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送到嘴边，呷了一口。
他的这个细微动作，没有逃过文兴海的眼睛。
文兴海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知道，陆江河听懂了。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是最高的艺术。
“上面的调查组，最近把这件陈年旧事又给翻出来了。”
文兴海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穿透力，“有人说，当年华东矿业能拿下项目，背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江河，你要有心理准备，上面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的证据，指向沈书记在主导江阳乃至江南新区开发的过程中，存在……权力寻租的行为。”
“权力寻租”这顶帽子一旦扣实，就是铁案，再无翻身的可能。
“我估计，这个案子很快就会有突破性的进展了。你……好自为之。”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陆江河沉默了良久，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波澜。他没有去讨论案情的真伪，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慌或急切。
他只是看着文兴海。
“文市长，”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您为了我岳父的事情，这么费心，这份情，我陆江河记下了。”
“我岳父他在宦海纵横一生，最看重的就是门生故旧的情谊。等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代他老人家，好好敬您一杯。”
“江河，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文兴海的声音带着长辈般的温厚与期许。
“你不是说过么，我们是同一条战线上的同志。你们一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起身踱步到窗边，背对着陆江河，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广阔的城市。
“心情放轻松一些。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就算……我是说就算，沈书记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也是沈书记的问题。沈珉坤是沈珉坤，你陆江河，是你陆江河。”
“组织上看的是干部本身的能力和忠诚。这一点，你做得很好，我很放心。”
陆江河站起身，微微躬身。
“我明白了，谢谢市长。”
“去吧，手头的工作多，别耽搁了。”文兴海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陆江河点点头，转身拉开那扇沉重的实木门，走了出去。
从市长办公室到自己办公室的走廊，明明不过百十步的距离，陆江河却感觉自己像是跋涉了很久。
文兴海的话，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像一柄无形的重锤，一下又一下，沉重地砸在他的心口。
文兴海的话可能是安慰，但陆江河咀嚼出的，却是另一层冷酷的意味。
这意味着，在文兴海看来，沈珉坤的倒台，几乎已成定局。
他这是在提前为自己这位“门生”，规划好后路，确保这枚重要的棋子不会随着沈家的倾覆而一同沉没。
信任？
陆江河的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冷笑。
政治场上，哪有什么百分之百的信任。
文兴海大概是需要一个在沈家风暴过后，依旧能为他所用，并且对他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市政府大管家。
而自己，就是那最佳的人选。
思及此处，陆江河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这股烦躁与压抑，一直持续到晚上。
回到家，吃过晚饭，夫妻二人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后靠在床头。
沈文静手里捧着一台新换的粉色索尼笔记本电脑，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着，浏览着天涯论坛上最新的热帖。
陆江河则拿着一份文件，目光却久久没有移动一页，眉心的“川”字，在卧室暖黄色的灯光下，刻得格外深刻。
灯光是暖的，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云。
沈文静的眼角余光，早就注意到了丈夫的异样。
从他进门开始，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没有追问，她父亲出事后，这样的状态已经成了常态。她知道，有些压力，问了也只是徒增他的负担。
她忽然轻笑出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喂，陆大秘书长，看我看我。”
陆江河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看向她。
“我刚在天涯社区看到一个帖子，简直要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