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与少年一人在头一人在尾，好歹是将她快要发烂的身体抬进了准备好的深坑里。
接着，土壤簌簌落下，她终于拥有了作为一个人该有的尊严，入土为安。
“姑娘，前尘莫追，来日可期。”
说到这里，霜华抬起头，直直看向土地庙的大门，虚虚望向某处。
那大概就是埋她的地方。
“我躺在地下，他们就在土地庙里休息。我听到他们聊天，原来是要上京赶考，才路过那个土地庙的。”霜华抱紧双膝，“平日里这个废弃的土地庙根本没有人经过，可偏偏那日，他来了，还亲手将我埋了。”
“然后呢？你知道那个恩人是谁吗？”瑟瑟全当做故事来听，津津有味并且提问。
霜华没有理会她，扭头抬起脑袋，望着静静矗立的神像。
“是祂救了我。”
祂？瑟瑟顺着霜华的视线看去，看向了那尊满是灰尘蜘蛛网，早已斑驳了面容的神像。
“不知姑娘可听说过泥鬼？”霜华又变回到之前的姿势。
瑟瑟皱眉思考：“泥鬼，略有耳闻吧。”
“泥有灵，鬼生于泥，是为泥鬼。泥鬼所制之坯偶，名为土偶，可令魂寄身，宛若活人。”
瑟瑟张大嘴巴：“你的意思是，你？”
“我是土偶，”霜华指了指自己，“这座土地庙的土地公早些年就不见了，被泥鬼占据。我被葬入土中没多久后，魂灵迟迟没被黑白无常带走，反而是庙中泥鬼发现了我。祂心善，便为我重塑泥身，让我重回于人世间。”
“这是违背天地法则之事！”瑟瑟眉头一皱，语气十分冲，“已死之魂，应当过奈何入轮回，焉有借他物再复生之理！”
“可我就是啊。”霜华歪着头，无所谓笑，“我的魂魄在这飘荡了数十日，黑白无常不收我，牛头马面不勾我，就像是这天地都忘了我。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复活。”
白虎张大嘴巴，又害怕的将虎爪子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震惊！在原本的肉体腐烂后死而复生，她活了千年还是第一次听说！
瑟瑟气呼呼地瞪着上头那个无声的神像一会儿，又气呼呼地收回视线，双手环胸不说话。
人家说的是事实，天不管地不收，她复活了又能怎么样，谁管得了她。
可越想越生气，想到最后瑟瑟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怒火这么大。
“你不是问我知不知道那个恩人是谁吗？”霜华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转移她的注意力，果然瑟瑟被吸引了过去，一时间忘记生气。
“你知道？”瑟瑟瞪着眼问。
霜华有时候真觉得，眼前这只鬼死的时候一定还很小，不然怎么一举一动都幼稚的像个孩子。
“一开始我不知道。借土偶之身复活后，这具身体的样貌与我先前的并不是十分相似，我在土地庙里躲了一段时间。”想起那段难熬的日子，霜华叹息一声，“后来好不容易大着胆子进重夜城，却发现我父母的铺子已经转手卖给了其他人。”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霜华抬手摸了摸发髻间，似乎想摸到那只曾经阿娘亲手为她戴上的素银簪子，“周围的人都说，他们家的小女儿被山贼杀害尸骨无存，夫妻二人十分心伤，就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去了邻城根大女儿一起生活了。”
手摸了个空，霜华颓然瘫坐下身子：“其实，就算我找回去，又有什么用。顶着另外一张脸对他们说，阿爹阿娘是我，我回来了。”
“搬走也好，跟姐姐生活在一块儿，伤心事很快就过去了。”
瑟瑟摸着白虎背上的皮毛，问：“这么些年，你从来没去邻城看过一眼吗？”
霜华摇摇头：“我打听过了，他们过得很好，这样就够了。”
“后来我一直很害怕，我总觉得自己与常人有异，走在大街上惶惶不安。然后就躲回到了土地庙里，过了段与世隔绝的日子。”
虽说只是一段日子，其实细细数来有两三年。
霜华将土地庙后面的小屋子修缮到能住人的地步，又自己学会了种菜。
那段日子对于她来说十分艰难，毕竟她从前还是裁缝铺家的小女儿，最擅长的是裁衣刺绣，哪怕是烧菜洗衣阿娘都没怎么让她做过。
不过自己一个人生活，哪怕再难都要学会。她懂得了如何种植青菜，如何养鸡养鱼，又能自己一人挑着那些东西去城里卖掉，用来买肉吃。
白虎吐槽一句：“可逆不是鬼吗，哪怕用土偶还魂还是跟人有差别的，不吃不喝也不是问题。”
霜华认真想了想：“我从来都没有那样子想过，我只知道饿了吃饭困了睡觉。”
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依旧是个平凡普通的人。
如今再走到土地庙后面，依稀还能看到人生活过的痕迹。
山中常有小鬼出没，一开始霜华很害怕，见到小鬼就立马躲进土地庙里，缩在神像面前不敢出去。
渐渐的她发现，许多小鬼都是没有坏心不会害人的，甚至有小鬼比她还胆小，见到她就跑。
日子一久，霜华也发现了一些乐趣，经常将可爱的小鬼们请到家里，请他们吃好吃的东西。
说到这里，白虎默默抬头看了眼瑟瑟。
对比这个家伙在老林山的兴风作浪，弄得原住民们苦不堪言，霜华简直就是菩萨再世。
瑟瑟毫无自知，甚至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小鬼们可乖了，你叫他们帮你干活，他们还十分卖力。”
明明是屈服在拳头的淫威下才不得不卖力干活。白虎又吐槽一句。
是从哪一天有了变化的，霜华其实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那日天气十分差，头顶上的乌云像是随时都会盖下来一样。
不到天黑，她就不得不点起蜡烛。
这时，山林里传来小鬼们的嬉笑声。
那声音霜华耳熟的很，每当小鬼们捉弄误入山林的旅人时，就会发出这种笑声。
他们又在胡闹了。
霜华这样想，没好气地抄起扫帚往山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