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句老话说得好，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从前的方文因并不理解这句话，觉得这句话很是离谱。
既然会游泳，怎么还会被淹死呢？照理来说，在接触到水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开始踩水才对。
但是他现在明白了。
不会水的人，因为抱着对水的恐惧心理，所以会尽可能地远离一切河湖池塘，以避免自己落水。
反而正是因为会水，所以很容易对水放松警惕；而也正是因为这种放松警惕，最终会要了一个人的命。
他很庆幸自己在这一刻保持了绝对的清醒，才能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发现过分沉默的常初瑶。
她的头微微地向后倾斜，嘴巴微张，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手脚并用，像是在攀爬一个虚空的梯子，整个人立在水里。
他警觉地发现了这一异常，赶紧喊着左访蕊和查纾竹的名字让她们赶紧上岸去求援，说是有人溺水，自己则往常初瑶的方向努力游去。
众人都被这架势吓了一跳，瞪着眼似乎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即使不明就里，左访蕊和查纾竹还是迅速上了岸，往回家的路跑去。
毛子晋瞪了一会儿眼，也后知后觉地向常初瑶游去。
他虽然会游泳，但却是个半吊子，游得并不快，根本比不过在海边出生、在水里泡大的方文因。
没过多久，毛子晋就被方文因甩开了一大段距离，于是干脆停了下来，在原地踩水，高声喊出自己的疑问：
“小兄弟！是常初瑶溺水了么？她怎么不叫救命的？”
被问话的方文因没有回答。
因为在这一刻，他伸出的手抓住了正在挣扎的常初瑶。
他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打算把常初瑶托出水面，这才发现她的腿上缠绕着几节水草，而且有越缠越紧的趋势。
他皱起了眉。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自身重量，下水前他们几乎把所有能精简的装备都精简了。
但是按照现在常初瑶腿上的水草松紧程度，他估计要用小刀才能稳准狠地解决问题。
时间很紧迫，如果按照常规方法老老实实一圈一圈解开的话，常初瑶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
他的力气本来就没有很大，再加上水流的影响，几乎使不上劲来。
该怎么办？
他的心里腾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常初瑶会不会死在这里。
光是想到这个就足以让他咬紧牙关，努力地借助水的浮力把她往上顶，两只手尽可能快地解开缠绕在她腿上的水草。
常初瑶不可以死。他想，如果她死掉的话，他在往后的日子里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会在他被欺负时站出来为他说话，会分给他好吃的小零食，会对着他笑得满脸灿烂。
她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
他一边努力地托举起常初瑶，一边回想起自己还在海边的时候，曾经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过的憋气潜水游戏。
他可以算其中的翘楚，每次都能至少闭气两分半钟。
但是现在的情形和那个时候不太一样。他在进行着运动，而且此刻心情紧张得不行。
他总感觉自己在水下潜了不到一分钟，身体就向他发出了缺氧的信号。
这让他不得不暂时浮出水面换气，又很快地扎回水底，继续和那些水草斗智斗勇。
他一边在水下努力着，一边迷迷糊糊地想：
左访蕊和查纾竹怎么还没有回来……
那些水草似乎知道他的焦灼，倒是没有源源不断地缠得更紧。他便一圈又一圈地松着水草，直到最后一根水草消失在常初瑶的腿上。
他算是放松下来，把常初瑶用力往上一顶，自己也想顺势浮起来，却发现自己似乎也动弹不得；转头一看，不知何时，几根水草悄无声息地绕上了自己的脚踝。
啧。没完没了了。
他一时半会儿浮不起来，常初瑶又没有意识不能自己浮起来，他的姿势也不方便把她调整成仰泳的状态。
于是他只能用一只手一遍一遍地用力把常初瑶软绵绵的身体往上顶，期冀毛子晋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
毛子晋似乎确实理解了。不一会儿他就看到水里游来一个人，穿着的是毛子晋的短裤，把常初瑶拉住了。
他的肺也开始感觉胀胀地疼，大脑有些昏沉了，眼睛也开始模糊不清。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于是他在确认常初瑶被毛子晋抓住往岸边游去以后，卸去了所有的力气。
如果要用他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他想，或许是很值得的选择。
那群男生少了一个乐子，日子也不会过不下去；常初瑶她们还有别的朋友，和他也并没有非常熟悉，少他一个不少；从前的小伙伴们都已经离自己而去了，或许就算自己活下去也不会再见面。
除了他的父母会非常非常伤心以外……但他是为了救人。
他愿意用这条性命换常初瑶活下去的希望。
常初瑶……你可要坚持到最后啊。
不过，如果有投胎转世的话，能变成一个女孩子与你们重遇就好了。
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手挽着手一起出行，也不会有任何人再来对我们进行指指点点……
他的眼前逐渐变成一片黑暗，意识也像是脱离了躯体一样，在半空飘着，然后逐渐消散了。
但是当他再一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正完好无缺地身处于一个纯黑色的空间。
这里的景观可不像是书里描写的阴曹地府……他想着，随后看到了一个坐在漂浮在空中的紫色小小座椅上的女孩。
她有着木槿紫色的中长发和雪青色的双眸，看起来和他一般年纪，或许比他小一点，这都无所谓。
他比较关注的是那张脸——她长得和左访蕊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大脑转了无数遍都没能想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只是一直盯着女孩，像是她的脸上写着答案。
或许是看出他的疑惑，女孩抿起嘴笑了起来：
“你好呀，方文因。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你认识我？”
他的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眼前这个和左访蕊共享着同一张脸的女孩说不定就是左访蕊本人，那她认识自己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如果她真的是左访蕊，又为什么要说“初次见面”？
女孩抬起手，操控着座椅飞到他的面前：
“我不是她哦。我叫瑰弥娜语，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才对。”
他眨眨眼，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似乎确实有点印象。
瑰弥娜语见他半天不说话，提示了一句：
“还记得那位给你看的写在本子上的小说吗？”
他了然。“瑰弥娜语”正是左访蕊写在那个本子上的“作者名”。
“这里是哪里？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问。瑰弥娜语摆出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样，拍了拍他的头：
“按理来说，你确实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意识附着到了她的本子上……所以你就在这里了。”
“常初瑶得救了吗？”
他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引得瑰弥娜语笑了起来：
“看起来你对那位很关照嘛。难怪你虽然‘死了’但又没有完全死去……”
他不太明白眼前的女孩在说什么，于是沉默以待。
“好吧好吧，既然你来我的地方了，那我还是关照你一下。”
瑰弥娜语操控着座椅又飞回到原来的高度。她的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向着他伸出了双臂：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亲爱的方文因同学。”
“来者是客，鉴于你是第一个拜访者，你在我的世界里继续生活下去以前，可以实现一个小小的愿望。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什么都可以。”
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明白怎么回事，他却听明白了瑰弥娜语的意思。
“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说吧。”
“我想成为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