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博士倒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信息兵团会找上自己。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辟谣，然而，辟谣也不能随便辟。特别是对于这条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的消息，肯定不能简单粗暴的直接打上一个“虚假新闻”的标签，大众绝对不会买账。
信息兵团打算的是，以不明觉厉打败不明觉厉。既然消息中举出了一连串的图表证据，如果R博士能从专业的角度找出破绽，给予更加专业的反击，那自然可以击碎谣言。
R博士在慕景的应允下接了这个委托，是因为他认为这没有多少难度。
可真正接手之后，问题马上来了，他竟然找不出破绽。
“这么说吧——”R博士一边组织语言，一边给慕景解释，“消息里附带的资料是‘正确’的，里面所引用的数据都有出处，这些已经得到了凯撒的验证。”
慕景平静听着。她认为，博士还有没说完的内容。通常情况下，一个人越是强调“正确”，就证明，在表象之下越“不正确”。
R博士抓了好几把头发，愁的快要抓狂，“不过，正确只局限于资料本身。但消息阐述的前提是错的——消息把当前情况发生的根源定义为传染，但我们都知道，第五区的问题是因为基因改造实验走入偏差。”
顿了片刻，R博士有些可怜巴巴的瞅着慕景，“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吧？”他觉得自己的阐述能力简直弱爆了，对方听不懂，才是正常的。
“就是说，假设正确的基础是加法，那么一加一等于二是没有问题的，谁也不能反驳。但如果基础弄错了，应该是乘法，一乘以一，当然不可能等于一了。”慕景举重若轻的举了个例子，一下子就把博士的意思的解释的清清楚楚。
R博士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慕景只当没看到博士佩服的眼神，因为刚才讨论的那些并非重点。重点是，“你准备怎么回复信息部？”
“啊？不是实话实说吗？”又一次踩中知识盲区的R博士，有些傻眼，“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慕景不答反问，“你不觉得，到目前为止，这场舆论战有些避重就轻吗？”
R博士正在思索要如何向那边的兵团长交差，心不在焉的随便回复，“参谋部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公布真相吧？”
话说到此处，R博士倏的一顿，反应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等等，你指的是……双方？军方和……和发布信息的家伙都避重就轻？”是了，既然是舆论“战”，单靠一边肯定是打不起来的。
之前已经嘲讽过参谋部，慕景也不打算再重复，她的枪口转向另一边，“既然都已经指出暗物质缺乏者了，为何不干脆一点，彻底揭穿全民体检的真相？”
暗物质缺乏者的出现概率为三分之一，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
新闻里将这一点公布出来，完全就是为了挑动人类分裂，其心可诛。
慕景本以为参谋部会如临大敌，采取更为强硬的措施。然而，并没有。
这已经不是失不失望的问题了，她感到迷惑。
R博士倒是并不迷惑，但他震惊，“你疯了！”
可惜科勒不在这里，否则他一定可以与博士达成统一战线。
连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R博士才能把话继续说下去，“全民体检是官方主导，一旦公布，那政府的公信力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眼下，军方的信誉度已然岌岌可危，如果政府再垮掉，岂不是整个世界都要大乱？
慕景好整以暇，“公布了，那又能怎样，难道不是事实？”
R博士才不相信对方突然之间把揭露真相当成了自己的天职，那是记者干的事。“可是，你不是也一直都担心全民体检的事被揭穿吗？”
为此，慕景甚至不惜接受了雷蒙德的合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此并不甘愿。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担心全民体检真相被公布的，从来不是我，而是雷蒙德。”
究竟是谁将R博士的认知扭曲到这个地步的？
不言而喻。
正是雷蒙德。
不过他的做法相当隐蔽，全是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别人的看法。
慕景倒也不是看不出，但之前没必要揭穿，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啊？”R博士惊叹一声，随即感到一种被深深玩弄的恼怒。过去的他十之八九不会在意这个，因为根本没有那份闲工夫。可如今，他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雷蒙德究竟什么意思？”
慕景没回答。
R博士判断不出对方这是不知道，还是懒得说。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找本人问清楚。
思及此处，R博士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雷蒙德人呢？我好像两三天没见过他了。”
重甲空间庞大，搭乘人员更是不少，R博士当然不是人人都见过。但雷蒙德不同，一天半日的，他总会找各种理由到R博士的面前晃一圈。至于，究竟是担心对方的安全，还是为了监视，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两天没见着雷蒙德人影，R博士本来只觉得轻松，到了此刻，终于意识到反常。
慕景慢条斯理的解释，完全看不出惊慌，“你不是也认为战事胶着吗？根据我的经验，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保证对局面的掌控。但如今连着我们在内，共有七支作战部队，我最多只能掌握七分之一的状况，这不是什么好事，万一什么地方发生了变故，我却不知道，那乐子可就大了。”
她说的轻巧，措辞中甚至还带有几分戏谑。然而R博士却听出了一层言外之意——慕景仿佛在暗示……友军不可信？
连R博士这种对他人的神情语气反应迟钝的家伙都能听出这层意思，可见慕景暗示的有多明显。
慕景没管对方听懂了多少，她继续道，“这种情况下，光靠各部队之间相互通传的简报肯定是不够的，我需要派出足够的侦察小队。说实话，小队的人选有点麻烦，不仅要具备足够的专业素质，还要足够机灵，毕竟有些目标地点……唔，难免越界之嫌。”
尽管R博士不懂军务，但慕景这几句话还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慕景不仅不信任友军，她还计划派人刺探。如果侦察小队被抓住了，应该不是发生争吵那么简单的吧？
慕景从他的表情中就能看出来，他已经明白这件事暗藏的危险了。
不过，博士思考的应该还不全面。他看透了危险，甚至猜到任务失败者最坏的情况是被送上军事法庭。但博士一定没有意识到，对军人而言，有时候最可怕的，并不是死亡。
刺探友军被抓获，无论让谁来评判，都是叛徒行径。在崇尚荣誉的军人看来，当真生不如死。
“所以，承担这个任务的人，我不能直接任命，必须出于本人自愿。”
其实，慕景还面临一个为难处境，为了保密，她不能在军中公开招募自愿者，只能小范围的在身边征集。
“值得庆幸的是，包括雷蒙德在内的几人主动站了出来。”慕景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
R博士真不能理解慕景在高兴什么，“你不会同意了吧？别人我不管，我只管雷蒙德，你真放他走了？”
“说过了，他只是去执行任务。”
R博士被堵的哑口无言，最终破罐子破摔般的彻底放弃。算了，他是弄不懂这些聪明人的计划，随便他们去折腾吧。
——分割线——
时间稍微往前回溯。
算起来，应该是关于“暗物质缺乏者属于易感人群”的传闻刚刚被小网站发布出来，看到的人还不多的时候。
人们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只要不是必须出门，多半都是能避则避，躲在家里成了当前最安全的选择。
一对小情侣已经在家里呆了整整三天，终于有些憋不住了。这个年龄段过着隔绝外界的生活，也确实为难他们。最难以忍受的，当然是无聊。
那天，也不知因为什么想起了这一茬，两人交换了彼此的基因检测报告。这东西，怎么说呢，的确属于个人隐私范畴。但如果对于一对即将走入婚姻殿堂并且计划孕育下一代的情侣而言，出于责任，也确实应该对另一半坦诚。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便津津有味的阅读起对方的报告，并且还饶有兴致的相互比对，看看有什么不同。
“你是暗物质缺乏者。”男生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一般，很是兴奋。
基因缺陷，通常不是什么好事，但暗物质缺乏却是个例外。连官方都说不清具体缺少了什么，才取了“暗物质”这么一个故弄玄虚的名字。况且这种缺陷的发生概率还不低，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缺乏者本人会发生什么不好的变化，还比不上缺钙严重呢。
男生指出这一点，纯粹只是因为无聊。
女生也没有觉得被冒犯，笑眯眯的回了一句，“对呀。反正我也不打算当一名机甲驾驶员，而且这也不遗传。无所谓啦。”
没错，突发变异、不遗传，这也是这种基因缺陷的一个极为特殊的特点。包括R博士的军方实验室在内，多少机构对此进行了研究，至今为止没有任何确切结论。
大家都不知道，暗物质缺乏的特殊性，早已被有心人彻底利用。
“是无所谓。”男生附和自家女朋友。
两人就着这话题又聊了几句，然而也聊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很快便没了兴趣。
然后，便又只能重复这几日的生活，对付三餐、玩游戏、刷消息……直到夜幕降临，相拥而眠。
直到半夜，男生忽然一阵心悸，迷迷糊糊的从梦中惊醒。还没能完全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怀里的女友不见了，本能的伸出胳膊捞了一把。
捞了个空。
这是起夜去了？
勉力睁大眼睛，就见一道人影动也不动的站在床边，死死的盯着他。
这个时间点，人总是格外迷糊。男生咕哝，“怎么了，睡不着吗？”
人影——他的女友裂开嘴笑了。
笑容越来越大，嘴角也裂的越来越大，露出一对尖锐的虎牙……
一夜之间，全球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类似的恐怖故事，遇害者不计其数。
而更为惊悚的是，这些由真人“扮演”的故事被精心剪辑，随即投放到了公开网页上。仿佛有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盯着人们的一举一动，选取出那些无比悲惨的故事，让他们成为鲜活的证据，用来证明那条新闻的可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