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监室里弥漫着沉闷的空气，厚重的防弹玻璃将两人隔在两个世界。
任兴的头发已经被剃成光头，青茬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生硬的光泽，可他的精气神丝毫不像是快要被执行死刑之人，反而透着一股近乎执拗的抖擞，双手被铐在桌面下的金属环里，却依旧抬着下巴，眼神里满是挑衅。
“我这距离死刑已经没剩几天的人，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他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而且告诉你们警方对我有什么好处？或者是能让我不死还是咋滴？什么都没有，就想着空手套白狼，你们警方办事，真是够权威的啊？”
陈北安坐在玻璃另一侧，指尖轻轻搭在桌面边缘，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眉梢微微挑了挑。
他抬眼看向任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我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你在监狱还能这么快知晓消息？还是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陈北安不是不会怼人，怼起人来那也是丝毫不差。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精准投进任兴看似坚硬的外壳里，让他的眼神闪了闪，却依旧嘴硬地别过脸。
“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打算问了。”陈北安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原本平和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像出鞘的刀，直刺人心，“不过来都来了，还是想讲个故事再走。”
任兴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却没说话，只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从前有一个孤儿院的男孩被一个地头蛇老大给领养了，”陈北安的声音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落在任兴的心尖上，“一开始地头蛇老大伪装成慈父模样，给男孩买新衣服，带他吃从未吃过的零食，一点点获得男孩的信任。可后来，他逐渐变本加厉暴露本性，开始对那男孩图谋不轨，用糖果和威胁堵住男孩的嘴，甚至是各种隐晦的骚扰、明目张胆的猥亵。”
“男孩年纪尚小，没有能力反抗，只能把恐惧咽进肚子里，被迫承受一切。”陈北安的目光紧紧锁着任兴，看着他渐渐僵硬的身体，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中学时期，男孩终于遇到了一点光——他喜欢上了同班一个笑起来有梨涡的女生，可这份喜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地头蛇养父彻底碾碎。养父不仅侵犯了那个女生，还当着男孩的面威胁她不准说出去，男孩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却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光熄灭。”
“再后来，男孩接触到了毒品。”陈北安的声音沉了沉，“他偶然发现养父和其手下躲在仓库里吸食毒品，还偷偷往外地贩卖。男孩从一开始的厌恶、恐惧，渐渐变得好奇——他看到他们吸食后露出迷醉的神情，仿佛能暂时摆脱所有痛苦，那种‘摆脱苦海’的假象，让男孩扭曲的心理找到了唯一的寄托点……”
“别说了——”
任兴突然爆发起来，双手猛地拍向桌面，手铐与金属环碰撞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惊得窗外的狱警立刻朝里探头。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眶却控制不住地泛红，声音带着颤抖的嘶吼：“别说了！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你怎么知道的！”
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用凶狠和冷漠层层包裹的过往，那些他宁愿带进坟墓也不愿提及的痛苦，此刻被陈北安一字一句地剥开，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他一直拼命抗拒的过往被人知晓，内心最后一根紧绷的绳索，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断。
陈北安没有立刻继续，只是停下话头，看着玻璃那头失态的任兴。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目光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复杂的沉重。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怎么知道的？你以为那些被掩盖的过去，真的会永远消失吗？那个被侵犯的女生，去年在心理疏导时，终于说出了当年的事；孤儿院的老院长，到现在还留着你十五岁时偷偷塞给她的纸条，上面写着‘他又欺负我了，我好怕’。”
“你撒谎！”任兴梗着脖子反驳，可声音却明显弱了下去，肩膀也开始微微颤抖，刚才的抖擞和挑衅，此刻都化作了被戳穿伪装后的狼狈，“那些都是假的，是你们编出来骗我的！”
“是不是假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陈北安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条，轻轻推到玻璃前，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还能看到些许被泪水晕开的痕迹，“你看这字迹，是不是很熟悉？老院长说，这是你当年趁养父不注意，偷偷跑到孤儿院塞给她的，还反复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
任兴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纸条，身体僵在原地，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原本泛红的眼眶里，终于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陈北安收回目光，声音放轻了些：“我没打算逼你说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承受这些。那些你以为没人记得的痛苦，总有人替你记着；那些你以为早就被磨灭的良知，其实一直藏在你心里。”
任兴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里传来压抑的呜咽声。
探监室里只剩下他的哭声和白炽灯嗡嗡的电流声，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陈北安才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味的硬糖，放在桌面靠近玻璃的位置，“老院长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每次受了委屈，只要吃一颗，就会稍微开心一点。”
玻璃那头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下去，任兴慢慢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盯着那颗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陈北安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平静的等待：“我不想知道什么，我想让你自己说——不是说给警方听，是说给那个十五岁时，害怕却又渴望被拯救的你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