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公事房。
礼部尚书吕震惬意地半躺在一张沙发上，闭着眼听着自己的心腹礼部主事戴清原在回话。
“大人，本部新任左侍郎高希高大人，今日就要到部任事了。这个任命虽然是内阁所议，但听说是由东宫主导的。”
戴清原站在一边，腰略弯、身体前倾，用恰到好处的声量说着话，不太响、也不太轻，刚好能够让闭目养神的吕震听得清楚。
“东宫对我有看法，我知道。这高希来历不凡，背景深厚，我也知道。东宫借着这位高大人加官进爵的机会，将他安插到礼部来，铁定是要来搞事。他是左侍郎，你给我看好了他...”
说到这里，吕震张开了双眼，凶光外露：“...礼部还是我说了算。”
“是，大人，下官明白。”
一个吏员跑了进来：“大人，新任左侍郎高大人到了，正在外面候见大人。”
吕震急忙坐了起来，一瞬间，他的脸就由阴沉变得阳光灿烂，“真诚的、有分寸的、职业的”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吕震的变化，让戴清原目瞪口呆。
吕震凭着永乐皇帝的宠信，在礼部一手遮天，哪曾见过他笑着面对过下属。
这还是戴源原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笑脸相迎自己的下属，尽管这种笑极其虚伪。
“快请，”他一边说着一边紧走两步，跨到了公事房门口，刚好与走进来的高希打了照面。
“下官新任户部左侍郎高希，拜见吕尚书吕大人。”高希拱手施礼。
吕震一把抱住高希的双臂，亲热地说道：“高大人哪里话，虽说在礼部你是我的下属。但论品级，不分彼此、不分彼此。这上官下属的见面礼，就免了吧！以后和衷共济，同为圣上办好事才好。”
礼部左侍郎相当于礼部的二把手，正三品。但高希还有一个闪着光环的荣誉职位“太子少保”，正二品，与礼部尚书的品级相同。
而且高希还有“镇寇伯”的爵位，这是吕震比不了的。
是以吕震虽然很不乐见高希进了他主导的礼部，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
“吕大人说的是。”高希说着，身子略往边上偏了偏，表示恭敬上官，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请上座，下官正有事要与大人商量。”
两人分主次坐下，戴清原侍立一旁。
“一是西洋公司下西洋的船队就要回航了，郑大人发来的《船务简报》已经报告了这次返航货物的清单，我们可以会同户工二部预先核算了，待船队到港后再行比对，以便后续征税、缴纳特许经营费、向股东分红。”
“二是北平府新都营建，工程浩繁。大人也领了一些户工二部的营建事务，下官已经看过相关的账目，过几日便要随太子北巡，正好一并核查了一下。”
”三是西洋船队回来后，礼部要派员到港迎接。下官已经看了迎接的安排，耗费过大，似无必要，还请大人过目，以隆重节俭为要，以节约民力为本。”
高希第一天到部，就说了三条意见出来，这功课早就做好了。
站在一边的戴清原听了，头上直冒汗：乖乖隆地咚，这位高大人第一天来就要夺权啊！
礼部安排迎送的事，他高希要管。这是要夺礼部本职的权。
吕大人所领的部分户部和工部的账目，他也要管。想都想得出来，这里面有多少油水。这是要夺吕尚书一向所拥有的职权，这不仅是夺权，也要断了吕震的“财路”啊！
吕震呢，看起来不动声色。
这吕震也很奇葩！
他早年因为在“靖难”中归附了当时的燕王，便一路飞黄腾达。
燕王一路杀到南登基，成了永乐皇帝。他先是做了刑部尚书，后改任礼部尚书。
再后来，永乐皇帝又让他监管了一部分户工兵三部的事，可见对他信任有加。
这个人没什么治国的才能，却有一样好处，“博闻强记、过目不忘”，无人能及。
不论是御前奏对，还是与同僚议事，他从来不带公文，全凭脑袋瓜里的记忆，却丝毫不差。
放到今天来说，可以称为“超级硬盘”了。
听到高希说了这三条，吕震心中不悦，城府却深，反而笑着说道：“高大人一来就已经如此了解本部事务，本官甚慰。高大人只管去办便是。”
高希都“侵门踏户”地闯进你的地盘了，你怎么没反应？戴清原看着吕震，脸上诧异，心中纳罕。
突然，他看到吕震将右手抬了起来，伸到面部，自然地将养得长长的小拇指的指甲在自己的眉梢上划拉了几下，看起来是在解痒。
戴清原知道，这位顶头上司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高希对着干了。
用小拇指的指甲刮眉梢，是吕震要害人的下意识动作，戴清原作为他多年的心腹，太知道这一点了。
高希看起来浑然不知，就像人畜无害的小绵羊，说完三件事，便笑着站了起来。
“多谢大人支持，下官这就去安排。”
高希正要转身离去，又想起一件事说道：“大人，圣上北巡频繁，各部和地方报来的奏章等公文，也要及时预备下。圣上如果去了行在，却看不到奏章，误了国事，兹事体大。”
“高大人提醒得是，诸事繁巨，本官差点忘了此事。不如此事也交由高大人你来办吧！”
“行，下官遵命。”
“奏章呈送存放的事，是由本部右给事中李能在管着，稍后我让他去找你，给高大人打个下手吧！”
“好，那多谢大人了。若无他事，下官这就忙去了。”
“高大人请便。”
高希带着笑脸走了。
吕震看着高希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
“哼，第一天来，就不知天高地厚。太子爷的算盘打得好，派了这么一个红人到我这里，既要夺我的权，又要断我的财路。好啊，那就玩玩吧！”
只见他又再次将右手抬起，用小指甲划了几下眉毛。
戴清原一声也不敢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