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福山赶到通判司衙门的时候,栾有德和新任通判正在有说有笑。
“没想到贤弟是刑部李侍郎的旧部,说起来本官科考那年,李侍郎就是那年主考,本官当面也要称呼一声座师。”
“哦?那真是巧了,学生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曾有幸听过李侍郎讲义,也算是半个学生。”
“哈哈哈哈,愚兄与贤弟实乃缘分也,当浮一大白!”
恰在这时,栾有德注意到了童福山进来,赶紧笑着摆摆手:“童同知如何现在才到?这位是新任通判华明,华北玱,以后就要一衙共事了,童老弟快来熟络熟络。”
童福山老远就抱起了拳,笑眯眯的拱着手:“华老弟是吧?本官可算把你盼来了,这通判的差事今日总算有了着落。”
谁知方才还笑眯眯的华明,忽然变了脸色,看到童福山的时候瞬间沉下了脸,不咸不淡的拱了拱手:“见过童同知。”
童福山一愣,脑子里快速把这个华明过了一遍,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更别提得罪过他,顿时老大纳闷。
栾有德也带着疑惑:“华贤弟,你这是...”
“府台”,华明沉着脸冲他行了一礼:
“此等恶贼挟公谋私,纵兵戮民,下官羞于与之为伍!更曾为媚上邀功,逼死同僚,恕下官失礼,实乃胸中一口浩然正气鼓荡,不得不言!”
“卧槽...”
童福山直接傻眼,心说纪承平还没给老子定案呢,你这老小子倒是先把罪名给老子扣的死死的,生怕老子不死啊?
“这个...”
栾有德还在打圆场:“华贤弟,虽然石臼湖一案,童老弟确有嫌疑,但现在南京都察院还没给出结论,咱可不好这么说,万一冤枉了童老弟,岂不让人心寒?”
“哼,若真是冤枉,下官自会向童同知负荆请罪!但下官的弹劾奏疏已经上呈陛下,请陛下严查!”
说着眼睛死死盯着童福山:“童同知,还望你最好不要犯错,本官会一直盯着你的!现在,请童同知交割公务吧,不要影响下官拜印!”
栾有德和童福山心里同时冒出一个问题————这家伙到底是谁的人?
怎么大有一言不合,就想要把劳资(姓童的)弄死的意思?
若是以前的童福山,现在指定一顿老拳上去,教教这个华明怎么做人。
但现在他早没了那份冲动,忍着气和华明开始交割公务、卷宗,心里打定主意让张钊源好好查查这家伙的底。
至于栾有德,为了避免引火烧身,早就‘聪明’的借公务缠身的借口闪了。
华明交割公务的时候极其谨慎,哪怕卷宗上有一个字不够详实,也必刨根问底,好像童福山不是还在太平府坐衙,明日一早就要打包袱滚蛋一样,生怕有一丝错漏。
这公务交割的让童福山很是生气,好不容易弄完了,连手都懒得摆直接转身走人。
既然两看相厌,也没必要和这个华明搞什么表面礼节。
望着童福山气呼呼离去的背影,华明的嘴角划起一道狡黠的弧度...
急冲冲回到同知衙,童福山抓起案上凉透的茶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才算压下胸口憋闷的火气。
可这火气才刚刚压下去一点,急匆匆赶回来的张钊源,开口才说了几个字,就让他的怒火再次直冲天灵盖!
“什么!你说陈留死了!?”
童福山感觉一万个带着*号的字眼将要喷薄而出,指着张钊源的手都在抖:
“你们南镇抚司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你们看好了人吗?怎么还能死了!说,怎么死的!别跟老子说是自杀,你猜我信不信!”
张钊源脸色同样难看。
他也算是倒了血霉了,上一次王兴洲‘自尽’的案子还没解决,这次又死一个,他觉得他这百户也算是当到了头。
“大人...不是自杀,是,是...他杀。”
童福山眼睛眯着,满是恨其不争和怨毒:“他杀?真真笑死个人,南直隶大理寺衙门,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四家看押,还能被人杀了?来来来你告诉我,刺客是怎么接近陈留的?”
“杀人者,乃南京大理寺衙门负责问案的左少丞管少庸,卑职属实也没有想到...”
童福山一听,连火都发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
“这个管少庸负责初审,只是没想到他借着靠近陈留问话的机会,直接一刀封了喉,手法干脆利落!
事后卑职查看凶器,才发现是淬了毒的,看来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那个管少庸呢?”
“杀了陈留,马上举刀自尽。”
“哼!”
童福山狠狠一拍桌子,震的茶杯都跳了起来:“好啊,好啊!朝廷堂堂三品少丞,都能被拿来当杀人灭口的工具!好,好,好!”
用一个朝廷五品武官千总给自己泼脏水,然后用一个南京闲置三品少丞灭口,真是好大的手笔!
什么时候朝廷五品以上大员这么不值钱了?都能随时被当做可以丢弃的弃子、工具?
“陈留临死前,有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张钊源摇摇头:“没有,只有一份...一份...”
“说!”
童福山眼珠子一瞪:“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消息更坏?”
张钊源咽了咽口水:“陈留临死前交给纪承平一份信件,据说信件是...大人您的亲笔,内容是让陈留务必屠尽渔岛村民,不留活口。”
“好啊,连本官的亲笔信都搞出来了?让我猜猜,是不是字迹和我的十分相像,甚至细节都能模仿?”
“是。”
童福山这时候已经顾不上生气了,蹙眉想着背后之人的目的何在。
逼自己离开?
到了现在,任谁都看得出来,童福山就是朱棣和苏谨安插到江南的一颗钉子,早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
幕后之人心中想要的最好结果,恐怕不是要给自己定多大的罪,而是一定要把自己撵出江南,赶回京城。
童福山不觉得凭一份捏造的书信,就能将自己彻底定了死罪。
但却能把他死死拖住,捆住他的手脚。
果然,他才刚刚想通这个问题,南直隶道御史王显,就带着人来了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