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两息……
将士们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
原本站在柳浅浅身后的将领们，此刻却沉着冷静得很，要是换做从前，他们难免心里打鼓交头接耳起来，可是现在……
稳如老狗！
他们的余光整整齐齐，尽数落在孙公公身上，见孙公公依旧面不改色，肃穆地立在原地时，心底仅存的顾虑也消失了。
虽然不明白婉皇贵妃为何沉默许久，但是他们坚信，婉皇贵妃一定有她的打算！
她想说话时，是一定会说话的！
至于婉皇贵妃怯场之类的想法，几乎第一时间就从他们的脑海里排除掉了。
往往将领们的态度足以影响一支军队，尤其是柳家军，上行下效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也愈发浓烈，尤其是在久阳城这般地方，没有树荫，只要风轻轻一扬，尘土黄沙就会漫天飞起，带着浓烈的热浪，叫人睁不开眼。
柳家军的将士训练有素，别说站上半日，哪怕是一整日的行军作战，他们也是能咬牙撑下来的，所以此刻一个个依旧立得端正，没有任何不适的模样。
可是柳浅浅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入宫后也是千娇百媚地宠着。
如今才一会儿的功夫，她的额角就渗透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她今日不曾打扮，晶莹的汗水就沿着她的脸颊落下，在下颌处滚得更快，最后撞进了上一滴汗水里，才轻然落下。
孙公公瞧在眼里，心里也是敬佩。
只是众人多有不适，往常这个时候，皆是率队将领的战前动员。
谁曾想，平日里举着胳膊、扯着嗓子的将军们一个个都哑了声，宛若松柏，肃立在婉皇贵妃身后。
柳浅浅的身体微微有些摇晃，尽管她已经试图站得平稳，可还是敌不过烈日的暴晒。
尤其是当太阳升到最高处时，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的目光始终清明，甚至有一丝倔强。
就连汗水挂在她的睫毛上，刺激着眼眸时，她也不过是睁闭了一下眼眸。
柳浅浅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将士身上，从一个人转到另一个身上，她很有耐心，不管远近，便是挨着序，一个接着一个看过去。
一盏茶，一炷香……
操场上的将士们逐渐有人留意到她的目光，偶尔也有一两个胆子大的，与她的视线对上，却也飞快地挪开。
他们猛然发现，婉皇贵妃的目光平静，过于平静。
发丝缱绻，明眸娇柔。
美好到令人沉醉。
没有杀戮，没有质疑，没有审视，没有压迫，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叫他们心惊。
就好像汪洋大海，初看时毫无波澜，可是当人步入其中，辗转，直到不能呼吸，才会惊觉早已深陷其中，再无喘息的可能。
随着时间流逝，安静的操场，就连空气都令人窒息。
将士们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几下，姣好的军纪让他们任立在原地，可是心底却没来由的生出一丝躁动。
偏偏柳浅浅好似才察觉不到他们的变化，依旧注视着操场上的众人。
许是后面的将士难以看清，甚至连目光的移动都变得更慢。
这样的宁静就连空气和时间都好像被暂停了，不只是柳家军的将士们，就连柳浅浅身后的几位将军都不自觉地凝住了呼吸。
凝息的时间一久，那股身体的躁动就好像会传染似的。
在这样的沉默下，烈日当空，无风无浪，就好像一只手紧紧地掐住了他们的咽喉，让他们忘了呼吸，将士们似是感受到了无尽的压迫感，又想打破这份沉寂，又害怕他们打破这份沉寂。
求求你，说句话吧！
打破沉默吧！
他们宁愿现在就提起刀枪，去和西齐的铁骑来一场厮杀，也不愿在这样的目光下再多待一刻。
将士们的目光开始变得期期艾艾，落在柳浅浅的身上。
一个，两个……
而后是所有人的目光。
这些目光从零散，变得凝聚，最后化作一团，整整齐齐。
他们期待着，盼望着，眼前的人毫无疑问变成了他们唯一的救赎，就连可以交付后背托付性命的同僚伙伴，都不足以有这般的力量。
此时此刻，至少在这一瞬，只有一个人可以赋予他们解脱。
婉皇贵妃。
宛若神明。
军心啊，从来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柳家军，听令。”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彻底将众人从莫名的情绪中拯救了出来。
他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就连胸膛都肆意的起伏，这世界上可能没有任何东西，比方才的宁静和沉默更让人心惊了，西齐铁骑又何如？三成把握又如何？九死一生又如何？
什么捞什子的西齐摄政王！
是生是死，总要闯过了才知晓！
柳浅浅稍稍稳了一下身子，指尖抚开下颌上的两滴汗水，眼眸轻轻闭了一下，而后睁开。
“整军，出发。”
回应她的，是惊涛骇浪般的呼喊，大地震颤。
“是！！！！”
“是！！！”
“是！！！”
“开城门！！出城迎将军回程！！”
孙公公无声一叹，他知道，这支军队此时此刻，能打赢任何仗，他们将无所畏惧。
甚至他都有些热血澎湃，想要同众人一起呼喊宣泄那一刻的冲劲，上一回是固守瑶山行宫，可是这一回，婉皇贵妃不要守了，她将带着这支柳家军……
出征！
尤其是齐副将，他发狠地高举了手臂，顾不得扯到了昨日的伤口，依旧咧着嘴，扯着嗓子，呼喊的声音几乎砸进了柳浅浅的耳鼓当中，敲得她生疼。
偏偏柳浅浅也没有责怪，只是看了流萤一眼，便朝着她的马车走去。
流萤快走了两步，刚伸出手，柳浅浅便已经扶上了她的手臂，也将自己身体的重量轻轻偏移，“从前总说，要看看爹娘和兄长的天地，看看他来时走过的路，如今才站了一会儿，才知天地之广，立于山尖又怎是易事？”
流萤摇头，“娘娘已经做得比所有人都好了。”
孙公公听见了，深以为意。
齐副将和柳夫人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柳家军的军旗展开飞扬，看着一身身银甲郎将整装，看着死寂的城门缓缓打开……
随着出征的号声，靴子踩上沙尘，柳家军出征！
如此明目张胆，如此浩浩荡荡。
当柳家军的第一个士兵迈出城门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情报探子都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