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的婉皇贵妃，柳大将军不陌生吧？”
柳澄听见了，饶是他心绪再稳，手上的动作也是慢了一拍，他紧咬了牙关，没有追问。
安宥临却也像获得了至宝一般，不再多说一个字。
他身形飞快，剑身刮着枪杆，几乎要削下一层皮来。
柳澄的双手被震颤，肉眼可见地颤抖。
安宥临攻入他的两步之内，长枪的优势不再，反倒是他手中的剑，一挑一翻，叫柳澄有些难以招架。
“柳大将军生了个好女儿，哪怕忤逆宇文煜的圣旨，都要率兵出城救你。”
安宥临眯起眼，似笑非笑。
柳澄分明知道，西齐突然猛攻，必是久阳城里有变数。
可是他从未想过，变数竟是自己的女儿，是浅浅。
他不知道安宥临的话真假，可是心神再也无法合一。
他寻的就是柳澄心神不宁的那一瞬，长剑滑过，落在柳澄的虎口，剑尖划过掌心。
噌！
长枪震落。
数把利刃从身侧而来，几个枪尖朝着柳澄刺去。
“尔敢！！”
耿天路脚踏敌军肩胛，一个侧身踢在宽厚的盾上，脚背震得发麻，却也借此有了向前的力，只见他纵身跃入包围圈内，原本要刺入柳澄的肩胛和腿的长枪，分毫不差，噗噗两声，没入耿天路的身体。
他身上的盔甲早就残破，此刻悬挂的甲片也显得狼狈。
枪盾手似乎觉得仍然不够，又添了一把力道。
耿天路将自己作盾，挡在柳澄面前，看着数十年的朋友，一口黏稠的鲜血吐出。
他总听柳澄这个老家伙吹嘘自己的闺女，日复一日，从未腻过，好像说不够似的，每次一起话，把酒喝干了还停不下。
可是他啊，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女娃。
他听见了安宥临说的话，倒是头一回生出了好奇的感觉，想见见这位皇贵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叫冷血的帝王心悦，到底是什么样女子，会说出“将士流血不流泪”的话语，又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忤逆圣旨，率兵驰援自己的父亲。
耿天路想豁达一些，冲着他的将军笑一下，叫他无须挂怀。
为人将者，宁死沙场，不死温床。
可是他没有力气了。
罢了，与其满足他的好奇心，还是叫这个爱女如命的将军，见一见他的至宝吧。
耿天路的眼睛变得愈发黯淡，身体斜斜地倾倒。
“碍事。”
安宥临始终笑着，哪怕利刃划破他的脸颊，可是在这一刻，却被惹怒了似的，狠狠一脚踢在耿天路已经瘫倒的身体上。
那具身体狠狠地摔在黄沙之上，又一口鲜血涌出。
瞿立手中的兵刃被震落，呲目欲裂，一个翻滚拾起地上的大刀就要冲上前来。
其余柳家军也都红了眼，再也不让半步，一个个用身体当作盾牌，便是迎着长矛将自己送了上去。
“宁死不退！”
“宁死不退！”
霎时口号零碎，却响彻云霄。
耿天路的身子重重地摔落，细密的沙子很快涌在他身体的周遭，直到埋过他的鼻尖，才停了下来，他的眼里皆是不甘，身上的血窟窿将沙粒都凝固在了一起。
柳澄不是第一次见到战友身死，自然也不是第一次陷入险境。
可是他怕，他怕带出城的将士们埋骨他乡，再也看不见久阳城的城墙。
他也怕他的浅浅，真的来了。
“啊！”
他一声怒吼，朝着安宥临爆射而去，手中分明没了那杆长枪，可他的气势却愈发凶狠。
安宥临少有的皱起眉头，不屑地冷叱，“哼，少给本王演这些不惧身死的戏码，刀枪刺在身上，你不疼，可有的是人要着急！”
搏命的招式，是神是鬼都要退让三分。
他安宥临也不例外。
柳澄的拳掌带风，原本踩在脚上的木板震碎，他的靴子深深埋进了黄沙之下，蒙灰的银甲却在血色的洗礼下，重新露了些许锋芒。
他一步不退，硬生生的用自己的拳头打出一条血路，手臂展开，拢住数十根长枪，紧紧夹在胳膊和身体之间，不顾枪尖的锋芒刺在腰间，随着怒吼声，将一侧枪盾手甩飞而出。
尽管他踉跄了两步，却也为自己造了空隙。
瞿立领着近卫冲杀而至，眼看就要和柳澄会合，安宥临从一侧突入，手中长剑后发先至，自他们身前扫过，再勇都不会用脖子去划刀，脚步自是一顿。
他们再想往前时，原本的空隙却被枪盾手及时填上。
安宥临邪魅一笑，扭头就冲着柳澄而去。
鲜血流淌，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黄沙被鲜血浸湿，被炙热的身体铺满。
原本凭着木板略占上风的柳家军，再也不能借此取得分毫的优势，西齐铁卫的人数优势愈发凸显，他们的每一步都显得尤为艰难。
战场被分割开来，数以百计的西齐将士围着十来个柳家军，哪怕柳家军的将士们背挨着背，可终究抵不过人海，但他们不会妥协，也不会后退，刀子捅在自己身上，是会痛的，只要自己耐得住，哪怕还有一口气，都要再拖两个陪葬。
西齐的铁卫遭遇了最不愿面对的情况，在围剿的争斗中被近乎搏命的柳家军，狠狠咬走了一大块肉。
柳澄本就深陷重围，此刻的鏖战亦是为他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安宥临的笑容更深，杀意也愈浓，下手的动作也不再戏弄，而是招招致命。
“呃……咳！”
柳澄一个不敌，被长枪刺在大腿，腰身立刻弯了下去。
“将军！！！”
瞿立失神，被一把刀砍在右肩，生生的削在肩胛，几乎可以在伤口处看下细白的骨。
安宥临长剑划过柳澄的肩膀，手腕一翻，竟是狠狠刺入他的肩头。
柳澄脚步踉跄，连连后退，偏偏他身后的长枪又死死抵在他的盔甲之上。
安宥临的长剑又岂是寻常兵刃？
前后施力，肩头的那把剑极其缓慢又残忍地缓缓摁进他的身体。
柳澄的四肢连同指尖都被疼到发力，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一双眼更是满是血污，膝盖无力的跪到地上，苍白的鬓发从额角垂落。
半边白，半边红。
但他仍用手掌死死的握住长剑，叫他不能再进。
柳澄的虎口亦是血流不止，也难抵他全力的刺入，他仰头怒吼一声，头盔重重地滚落在地。
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