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的时间就好像过了数年，起初被黄沙簇拥着，除了呼吸有些局促之外，身体都被包裹着。
而下一瞬，两人就好像突破了黄沙的禁锢，柳浅浅感觉到整个人都失去了支撑力。
这个瞬间并没有持续太久，终于到了尽头。
宇文煜闷哼了一声，柳浅浅能感觉到身体传来的震颤。
她来不及思考太多，第一反应是扯下盖在头上的大氅，可是视线依旧昏暗，她只能凭着本能摸索着宇文煜的身体，“皇上！”
宇文煜沉稳的呼吸迟滞了稍许，才应道，“无碍。”
柳浅浅听见他的声音，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急促的动作也缓和了。
宇文煜低笑了一声，“还不从朕身上让开？”
柳浅浅这才反应过来，下坠的过程，他都是将她护在怀里，就连失重之后，也是用自己为她做了垫，她明明感觉到身体的震颤，却没有受伤，想来也是因为他了。
幸好此刻黑漆漆的一片，叫人看不清她的面色。
她摸索着他身侧的地面，才手脚并用着从他身上挪开。
宇文煜这才坐起身，手臂一拢，将她圈入自己的怀中。
安宥临的炸药威力并不大，哪怕是站在其上的他，都不见得有什么损伤，他大费周章引他们过来，必然还有后手，现在看来，他们二人现下所处的地方，便是他的后手了。
“这是哪里？”
柳浅浅的话才刚出口，就有些后悔，她都不知道，宇文煜哪里又会晓得？
宇文煜却没有介意，他的手按在身侧的地上，“此地应是黄沙之下，视线受阻，呼吸却也正常，喀什洛地荒芜，本应没有人烟，可此处地面硬冷，想来是由特殊材料所制，如果朕没猜错，该是百年前的黎朝遗迹。”
他的话语沉稳，叫人安心。
柳浅浅听着似乎有些耳熟，眉头微锁重复了一遍，“黎朝？”
宇文煜点头，“相传数百年前，黎朝一统天下，北至塞里木，西至辽疆，南至颍河，全是黎朝的天下，相传喀什洛地荒芜，黎朝皇帝便把此地作为王葬之处。”
被他这么一说，柳浅浅倒也记起些许，从前在书册上读过的内容。
她有些惋惜，“没想到昔日王葬之地，今日也多了不速之客。”
宇文煜的呼吸有些沉重，适应了黑暗后，眸色也略微凝聚起来，只不过此地蹊跷，一时半会儿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柳浅浅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安静的缩在他的怀里。
沉默许久，她忽然问道，“若非臣妾父亲，皇上也不至于身陷于此。”
她的话戛然而止，后半句在唇齿间转了半晌，却没有说出口。
她想问宇文煜是否责怪于她，可是又觉得矫情，便就没有出口。
宇文煜透过黑暗，一双眼眸好似将她看穿，“若非身陷于此，朕倒也不知道，婉皇贵妃竟真的愿意与朕同生共死。”
柳浅浅微微一愣。
宇文煜顺着她的衣袖，将自己的手指钻入她的指缝，紧紧一扣，“浅浅，孙德权和廖昌有这个能力的。”
他们有这个能力，能在宇文煜将她抛出之后接住，也有能力护她周全，她自然也不会被黄沙卷入此地。
她没有说话，宇文煜又道，“若是朕回不去，你就是大胤最尊贵的人，阿稚便是皇储，顺位登基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着这些话，柳浅浅的心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捏着，有些喘不上来气。
“到那时，婉皇贵妃便是天子之母，大胤的太后娘娘。”
他说得理所当然，却字字诛心。
若是换做旁人，只怕要跪在地上，磕头请罪了。
柳浅浅的拇指微微用力，捏在他的手指上，颇有些气恼的意思，“如今倒好了，皇上同臣妾都回不去了，皇后没机会了，太后臣妾也是坐不上了，阿稚也好，阿尧也好，什么继位称帝，只怕都要变成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
宇文煜听她真的恼了，沉声一笑，没再说话，只是紧了二人相握的手，“不会的。”
柳浅浅从不怀疑他的话，就算眼下一片漆黑，她也相信，宇文煜真的有那样的本事，不禁莞尔，“其实……”
她的话语一顿，有些感慨。
“要是真如安宥临所说，帝妃葬于一处，倒也不错，没有后宫妃嫔，没有选秀，也没有如花似玉的人儿，皇上也不需要履行帝王的职责……”
“臣妾也不必困在昭和宫的宫墙里，听着宫人议论，皇上今儿又翻了谁的牌子。”
宇文煜没有说话，柳浅浅却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一句话，两句话，有些拼凑不起来的词语勉强混在一起。
“有时候臣妾也会想，皇上对她们，是否也这般柔情？”
“皇上瞧她们时，可也似这样炙热？”
“有时候还会想，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才华貌美，皇上又怎能将她们召入宫来，不闻不问呢？都是这样美好的女子，同臣妾一般，她们……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被家人送入宫中，有些身不由己，有些……许是胸怀大志。”
柳浅浅自顾自地笑了一下，点着舌尖，轻轻跟了一句，“皇上还是早些治臣妾一个拈酸吃醋，妄议圣上的罪吧。”
宇文煜没有说话。
“以前时常收到父亲从久阳城寄来的信，他说黄沙漫天，说淳朴民风，却从没和臣妾说过，久阳城的沙土之所以在烈日下泛红，那是将士的血落在地上，生生染红的。”
“臣妾厌了，也怕了，怕这无休止的战争将臣妾在意的人一一夺走。”
她的话语一顿，“臣妾啊……这一生所求不多，唯愿家人安康，仅此而已。”
宇文煜的眉头锁紧，“那朕呢？”
柳浅浅转头看他，尽管视线漆黑，却也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
“若是昨天，臣妾还不知道该编些什么样的话，来哄着皇上……”
柳浅浅的声音停顿，只有黑暗中眼眸里的波光似有若无的闪烁，紧跟着道，“宇文煜，时至今日，我柳浅浅此生最不愿失去的人……”
宛若叹息。
“是你啊。”
宇文煜的心口猛然一跳。
柳浅浅的思绪却无比清明，他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候，想将她推开，却从未问过她的心愿。
宇文煜的视线早就适应了黑暗，在黑暗中摸索着，宽厚的五指率先覆上她的喉咙，指尖沿着下颌缓缓抚到了脸颊上，拇指摁在她的嘴角。
他猛地低头，寻着指尖的指引，吻上了她的唇。
“嗯……”